张转得了夏侯郢的提醒之后,将受审往后推迟了些时日,理由是证据不足。按照常理来说,若是大理寺判定案件不合理,证据不充分,需将案子打回原地重审。然而这案子是被皇帝钦点的,并没有经过封城知府,于是夏侯郢给了个说辞,直接将纪桑接回府上了。
张转自然是不敢和夏侯望直说的,只是到平信王府上假装哭诉一番,说世子爷喜欢那妖女喜欢的紧,话里话外威胁自己,让王爷给他做主。
夏侯望也知道张转不是条忠心的狗,也没指望他能把纪桑怎么样,于是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声知道了,便打发人走了。
夏侯望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可以直击粉碎他们的时机。
夏侯郢在京城是有自己的世子府的。纪桑第一次去他的府邸,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这比他在封城住的府邸还要阔气奢华。
随便进一间厢房,便是让人惊叹的珠光宝气。铺满金箔的屏风,炫目华美的织锦地毯,更别说随处可见的翡翠玉盏、赤金茶壶、珊瑚摆件……无一不彰显着府邸的奢华。
纪桑觉得,夏侯郢的富有,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过还没舒服两天,夏侯郢告诉她,皇帝要见她。
而见她的原因则是皇宫外的登闻鼓被敲响了,敲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姐妹们。
在皇宫门外面站着的,是戏班子的人和学堂的众多学生,近三十人。
当日廖席玉亲眼看着纪桑被押走,哪里放心的下,回去和容弗还有周瑛子一合计,决定去当纪桑的人证,给纪桑站台,决不能让她白受冤枉。
她在戏班子和学堂里征集大家意愿,没想到一呼百应,不少人都想帮纪桑一把。不过人数太多,她和容弗最终选了出来小三十名年纪相仿的姑娘,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往京城。
不过廖席玉根本不知道纪桑暂时被放了出来,还以为她仍然被关在大牢里,在抵京之后,她带着人直接奔向了皇宫,敲响了登闻鼓。
“草民廖席玉,状告纪桑含冤入狱!纪桑一生为善,无私助人,如今却被诬通敌叛国,实乃无凭无据、天理难容!草民愿以性命为证,恳请皇上明察,重审此案,还纪桑清白!”
“请皇上明察……”
“请皇上明察……”
赵泠云、林三月还有阿禾带着人振臂高呼。
宫门大开,大内侍卫迅速将宫外的秩序控制起来,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当即下令将廖席玉与一众请愿者召入殿中听审。
殿内,雕梁画栋,玉阶彤庭。正座上是一抹明黄,廖席玉及众人个个垂头,跪在殿中央。
“何事敲响登闻鼓?”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从大殿上方响起。
廖席玉不禁咽了咽口水,缓了片刻的心神才敢出声:“皇上,草民廖席玉为纪桑伸冤。几日前,她被人冤枉说我们的戏班子通敌卖国,押往了京城。”
皇帝皱眉,又是纪桑?他垂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几十名女子,问:“你们是她何人?”
廖席玉忘了规矩,忽地直起身来,“我们是在纪桑的戏班子里唱戏的,还有一些是纪桑开办的女子学堂里的学生。皇上,纪桑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了,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廖席玉的说辞十分没有说服力,惹得位列两边的官员一阵嗤笑,她左右不满地看看,却被一个刚刚进殿的身影定住了眼神,那个人穿着一身金黄蟒龙宽袍大袖,站在了第一排的首位。
看着熟悉的背影,廖席玉呼吸一滞。那是——阿进?
不,不是阿进。他是太子元徵,不是她的阿进。
“朕听闻戏班子有一戏曲名叫《九尾》,你们可知九尾狐是苍西图腾,何况她还大建女子学堂,和苍西女尊男卑风气相符,单凭你一句话,朕就信你了吗?”
然而廖席玉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眼神直直地钉在了元徵身上。哪怕她知道那不是阿进,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看他。
廖席玉久久没有说话,惹得元徵也蹙眉转头望向了她。两个人视线相交,她努力压制的所有感情和回忆如潮水般翻腾。
“席玉……”她身后赵泠云、容弗还有林三月离着最近,小声唤她也没有反应。
“朕问你话,怎么不回答了?”
“啊,你说什么——”失神的廖席玉被召回思绪。赵泠云等人被她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敢和皇上这么说话。
“回皇上,”女子学堂的教书先生宋观宇接过话来,“《九尾》并非崇尚苍西风气,也非宣扬妖狐崇拜,而是以九尾的善良与牺牲,启发人心向善。九尾虽为异类,却用大义证明,只要心存正念,皆能感动天地。这正是纪桑编写《九尾》的本意。”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仅是《九尾》,纪桑还为武安君沈如意的英勇事迹为蓝本,编排了一出戏。演出之后,沈将军成了许多女子的效仿之人,这部戏曲不仅是对巾帼英雄的颂扬,更在潜移默化中激励天下女子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与价值。”
夏侯望皱眉迈出一步,打断道:“一派胡言。纪桑开设戏班,却只招募女子,并且甚至教她们抗争夫权。这分明与苍西的母系习俗暗合,岂会无缘无故?更遑论她暗中支持女子休夫,分明是在推行苍西的女尊之礼,想让我大礼民心动摇,国本不稳!”
宋观宇皱眉,接着说道:“皇上,如今女子多困于无识无能。纪桑大建女子学堂,并非仿苍西风气,更无意让女子压过男子,而是为女子谋求识字读书之路,让她们也能有一技之长,找到自身价值,掌握自己的人生。若女子能自立,则天下男女可相互扶持,共谋安康。纪桑所倡导的,非女尊风气,而是一齐团结向荣之道,共筑天下大和。草民斗胆请皇上明察此案,莫让忠良之士蒙冤,失了民心!”
宋观宇一席话说得十分漂亮,让高位在上的皇帝陷入了沉思。
“父皇,儿臣元徵有话陈奏。”元徵侧步,站出来说话,“这是儿臣派人去封城调查之后,百姓联名上奏的释放纪桑的请愿书。”
夏侯望脸色一变,怎么太子也插手此事?!
“太子殿下,皇上已将其交由大理寺审理,若太子殿下事事插手,大理寺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更何况,夏侯郢是殿下的挚友,殿下如此关注此事,难免会让人心生疑虑——殿下是为了国,还是为了情?”夏侯望语气不善,暗指太子因为私情而帮夏侯郢说话。
皇帝说:“召洵,平信王的话,你怎么说?”
元徵缓缓开口:“太子的根本职责,便是为国为民,守护江山社稷。而百姓之事,无论大小,皆是国之根基。况且,纪桑所涉乃通敌叛国之重罪,此罪非同小可,牵涉到朝廷与苍西的邦交,影响深远,儿臣自当彻查。”
皇帝不置可否。
元徵继续道:“然而,儿臣派人亲赴封城调查后,所得之事却令人深思。封城百姓对纪桑的评价,非但无一指责,反而多有赞誉。她创办的戏班子对老弱病残以及妇女儿童皆免票观看。她在封城开设女子学堂,不拘泥于四书五经,而是教授乐器、刺绣、厨艺乃至账目算计等实用技艺,让无数女子掌握谋生本领,得以自立自强,甚至能为家中贴补生计,改变了许多家庭的境遇。”
廖席玉听到这一番话,不禁想起过往,红了眼眶。
元徵说:“不仅如此,封城众多戏楼老板纷纷站出来为纪桑鸣不平。她从未因自己的戏班声名鹊起而一家独大,反而主动与其他戏楼联手合作,共同提升戏剧质量,让大家一起受益。这样的举动,不仅繁荣了封城的杂剧文化,也深得百姓之心。如今,纪桑被捕的消息传遍封城,百姓闻讯,自发联名上书,为她求情,恳请朝廷明察秋毫,还她清白。这是请愿书,请父皇御览。”
元徵的话掷地有声,令大殿内鸦雀无声。
王公公连忙走下台阶,从元徵的手里接过请愿书,转呈给皇上。
请愿书展开,上面是封城百姓们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红色手印,看着十分震撼。
夏侯望顿感不妙,立即发言:“皇上,老臣还有证据。”
他冷哼一声,说自己前日拦截了一封来自苍西的密函,这就是纪桑和苍西勾结的证据。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全场人的目光注视着他手里的信函。皇帝又让人呈了上去,王公公展开信函,一一念了出来。
无非是让纪桑通过戏曲将朝廷动向通过戏剧传达给他,二人里应外合,要共创大业。
然而王公公还没念完,殿外的宣诏太监高声吊一嗓子:苍西太子梁今越求见——世子夏侯郢求见——平民纪桑求见。
在朝官员皆是一愣,苍西太子竟然来了?
可是苍西那边并没有派出使者先行通知啊,礼部尚书更是瞪大了眼睛。使臣达到京城后,礼部是需要派人接待的。然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怪罪了下来,他难逃一罪啊。
皇帝皱着眉头,说了声“宣”。
三人一齐走进了大殿,纪桑看到廖席玉、赵泠云一行人都来了,正跪在殿上给她求情,眼眶不禁一热。
“梁今越叩见大礼圣上。”她右臂屈起搭在左肩,朝着皇帝行礼,这是她们苍西的行礼方式。
夏侯郢无需行跪拜礼,纪桑则老老实实地学着电视剧的样子给皇帝磕头。
此刻皇帝更震惊于梁今越竟然是单独前来大礼,这实在是不符合规矩和礼仪,于是将纪桑的事先放一边,问她怎么前来大礼。
梁今越说:“皇上,我听说有人和我苍西勾结,想要共商大业。然苍西自八年前就和大礼签下和契,两国友好结交,绝不开战。如今有此谣言,定是有人在挑拨离间,于是我严查一番,倒是找到了这些。”
梁今越从宽袖之中拿出一沓信件,“我倒想问问平信王,怎么和我王弟来往如此密切。”
王公公将信件呈上去,展开几封递给皇上,内容涉及兵器交易、边境秘密部署。
梁今越向皇帝拱手道:“皇上,王弟已经全部招供,此等往来非但亵渎两国和契,更将两国置于剑拔弩张之危。苍西与大礼多年结盟,我此行一则辟谣清冤,二则还纪桑姑娘以清白。此事,平信王难辞其咎。”
皇帝冷哼一声,将信件甩到案上,怒声喝道:“平信王!你诬陷他人,勾结外敌,想置我大礼于险境!可知罪?”
平信王慌乱叩首,急声辩道:“皇上,臣乃忠心耿耿!这不过是苍西的离间之计,意图转移视线污蔑臣下!这信……这信一定是伪造的!意图陷害臣下!”
夏侯郢此时上前一步,面容肃穆,俯身拱手说道:“皇上,此事牵连甚广,事关国家根本,非私人恩怨可比。为保江山稳固、朝纲清明,当公正裁断,不徇私情,亦不避嫌。”
纪桑伏在地上,感觉大脑乱糟糟的。她想不明白,平信王不是夏侯郢的父亲吗,他不会不知道戏班子和夏侯郢的关系,为什么还要陷害她呢?而夏侯郢……他的意思是他不会为他父亲求情?
皇帝眯起双眼,端详着夏侯郢:“连昱,平信王乃是你的父亲。”
“回皇上,身为臣子,若徇私枉法,是为大不忠;若明知臣父逆行而姑息不言,是为大不孝。今日之事牵涉家门,虽愧于心,但臣更愧于天下。若父亲确有谋逆之实,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不……皇上……”平信王踉跄一步,差点站不稳。
元徵也随即上前表态:“父皇,纪桑姑娘既已清白,应即刻还其自由。至于平信王之罪,证据确凿,事无可疑,亦当依法严惩,以明律法之威,安百姓之心。”
“传旨,纪桑即刻无罪释放。平信王勾结外敌,朕自会另行审理。此事至此,不得再有异议。”
纪桑闻言,跪地叩首谢恩。
这就结束了?
她还本想着一定得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怎么还没轮到她发言,大殿上站着的人每人说一两句,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