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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西西里的午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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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电光石火之间——

米盖尔猛地一拍桌子,瓷勺“当啷”跌进奶油汤里。萨斯利尔抓着亚当,把他拨浪鼓似的一通摇,亚当身旁的妹妹吓得哭啼啼。“什么罗马,什么依纳爵,什么北方佬的狗窝!Delenda est Carthago!”还在振臂高呼的乌洛琉斯被奥赛库斯一肘子怼下来。他随即扒鞋砸对方的脑门,斯蒂亚诺飞身一跃跳过来,举着光剑。

“你疯了吗!”列奥德罗站起来吼,吼的是亚当而非打起来的人。他挥着一整只帕尔马火腿像雷神的锤子,一罐番茄肉酱顺势起飞,泼了伯特利一头一脸。

赫拉伯根赶紧后撤,踩着个焦糖苹果摔个底朝天。伯特利一抬脚踹翻长桌,一抹脸,假笑全无。

其余男女NPC的惊慌、混乱无以胜记,悠兰达妈妈——“哦!我的小羊羔要献祭给上帝了!”——浑厚的女中音力压全场。“肃静!都给我肃静!”梅迪奇从裆里抽出M4,开始疯狂扫射。

……

以上……都不是真的。

只是阿蒙一瞬间的想象罢了。

那一瞬,他经历了整个末日。

现实中的餐桌依旧完好,唯独一只不凑巧的焦糖苹果自他手中滑落。啪嗒一声,在静得可怕的大厅中,溜溜滚远。

所有人都看着爸爸,除了亚当,他无悲无喜地垂着双眸,还有阿蒙,他呆若木鸡地盯着哥哥。

米盖尔平静地环视一周,手指轻轻一扣桌面:

“上海鲜烩饭吧。”

端锅的女仆这才战兢兢地走来。悠兰达妈妈拿着勺子,给每人分一碗。

事已至此。

先吃饭吧。

***

阿蒙的胃病又犯了。

打小他有些消化方面的问题,近两年好了很多,只是不能太上压力。但压力在那里,无视都不行,而且,身体比心灵诚实。

叔叔打电话给他请假——“歇两天就好”,老师一听乐开了花——马上批了一周。这一周,为了解压,他就睡在满床的漫画堆中,一日三餐都让女仆送门口……

好吧,也不至于。

他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哪哪都不肯拘束了他,只有一条——礼节,对长辈必须恭敬。晚饭很重要,米盖尔或萨斯利尔,有时两个都在,阿蒙没啥大毛病,就得到餐桌旁候着。

悠兰达妈妈换着花样给他做病号餐,这天是炖得软烂的牛腩加两片面包。他尝了尝、表情突然凝重:也不知是舌头麻了、吃不出味儿,还是为了“饮食清淡”、特意少放了调料,无论哪样,都不太行……得告诉悠兰达妈妈,浓油赤酱的可劲加,他就好这一口……

“……阿蒙,”牛排刀破开丰厚的肉排肌理,抵着瓷盘、“嗒”的一声;“你父亲跟你说话呢,”叔叔平静地提醒。

他连忙抬起头,一脸懵地,迎上父亲愈发深邃的目光。

“阿蒙,等过了年——明年,就给你办坚振礼吧。”

***

作为传统,阿卡狄亚的男孩通常在十五岁时举行坚振礼。比如亚当(水瓶座,出生在一月),就在年初大办过,米盖尔给他一柄家传的宝石匕首。阿蒙明年也才十四(双子座,六月),现在放话就是告诉大家,别慌,咱这还有一个男丁……

当时,一起吃饭的教子是梅迪奇,阿蒙挨着他坐。闻得此言,他抬起一边眉毛,黑眼珠在眼角一睨:

“是嘛,阿蒙?恭喜你啦。”

“恭喜你!”阿彼霞(在对面)没心没肺地笑,又莫名其妙地冲着叔叔笑,拿满头金毛去蹭他的袖子。

阿蒙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之后几天,借着“提前道贺”的由头,老家人们纷纷登门,在他这里放下领带、皮带、徽章之类的礼物,随便说几句勉励的话,转头,又去拜见他的爸爸和叔叔。阿蒙头一次发现,没事儿放假在家也会这么讨厌。倒是阿彼霞,每天上学放学,跟他拌拌嘴,正常得不能更正常……

也就在这时,阿蒙意识到,或许,一起长大的妹妹可以了解自己的心声。他紧张、犹豫、嗫嚅着问,哥哥要做神甫了,这可怎么办?

“啊?那不是好事吗?”

妹妹歪着头说。

阿蒙眼前一黑:

“啥?”

她理所当然:“亚当哥哥一直喜欢神学、喜欢拉丁语、想去神学院呀。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这……那,那爸爸怎么说?”

“爸爸也没发火呀。哥哥又去上学了,他也没拦着呀?”阿彼霞奇怪地看着他,“哥哥能实现愿望了,不挺好吗?就是,罗马太远了,要是在西西里……”

“你……”阿蒙气结,“做神甫意味着什么,你是压根儿不懂吧!以后这家怎么办,你想过吗?”

“以后?”她困惑地皱眉,“爸爸还不老,叔叔还年轻,担心啥呀?”

“你!……”

阿蒙哆哆嗦嗦地指着妹妹,又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他拔脚就走,心想,疯了,每个人都疯了,最疯的就是自己,居然觉得,可以跟这傻妞交流……

***

有一说一,阿彼霞并不傻,她的学业甚至相当优秀。而自诩聪明的阿蒙,从小到大,少不了自作聪明、自食其果的时候……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看了许多功夫和星战,却不曾领悟李小龙、欧比旺的“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艺术。反而,他所以为过于“纯质”的妹妹,凭她的“天然智慧”,更可能触到了“继承危机”的本质——

一个古老的命题:“卓越”,能否习得?

古往今来的哲人,众说纷纭。米盖尔从自己的人生经历得出结论,或可在遥远的东方古籍中找到回音:

——“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人是脆弱的,他们随波逐流,认输、妥协,逐渐被环境磨灭了性情。人也是最坚定的,上帝——有时是魔鬼——早早地在他们的灵魂中打上印记,你可以摧毁,但不要指望改变。

亚当就是一例。

米盖尔不是没有尝试过引导,但亚当温和而固执地坚持自我。这不是亚当的错,是上帝让他如此虔诚和优秀,假如亚当不是长子,米盖尔会很高兴地送他走这条路——但他是长子,还生在这样的家里……

不是亚当的错啊。

要怪,只能怪米盖尔自己。身为老一辈的西西里人,居然那么晚才结婚,那么晚才生下嫡子。

再说,阿蒙……阿蒙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小到大,亚当有多“省心”,阿蒙就多让人“操心”。或许,正像他喜好的那样,他很适合扮演漫画里的反派,但阿蒙不是什么天生坏蛋,他只是淘气罢了——米盖尔坚持这点,而现实,也不是什么反派扮演游戏。

许多人——外人——对此存在误解。确实,组织的某些行径与现行法律抵牾,但以组织的广大基本盘——整个阿卡狄亚的乡里乡亲来说,这不是错的。他们做这样的事不止几十年,也不止上百和几百年;似乎,自有所谓的文明开化以来,那些来到此地的主子们,那些无论信着什么神、跪着什么君主的规则制定者们,都没打算遵从这里的习俗、维护这里的利益,都只想把自己的规则、习俗和利益强加于人。为此,我们结社自保,为此,我们否认你法律的“神圣性”;就算,我们被你不公的法律判为“非法”,我们又哪会真的成了恶人呢?

米盖尔、一如他的先辈,在坚持某些古老的信条。身为一地之主、一族之长,你的形象必须是可靠而公正的。你得同时成为狐狸和狮子、随心使用狡诈和暴力,但也不能过于依赖它。

阿蒙也很聪明。他的聪明适合成为一名军师,前提是,他真这么想。多年来,米盖尔跟“老伙计们”交流,大家注意到一些非常不妙的迹象:当今的年轻人只想跑去美国玩摇滚乐,对老一辈的营生没有半点兴趣。

这可怎么办呢。

此外,族中有人怀疑,当局是不是在打阿卡狄亚的主意,以至把手伸到推定继承人的身上——经调查,这多半是误会。某枢机主教到西西里跟同行交流,行经亚当的学校,演说拉丁语欢迎致辞的,就是亚当。也是亚当,在私下会面的时候,将自己的神学论文献给这位主教……换取他当场写就的一封推荐信。

因此,“入学试邀请”不是关键。他不去罗马,罗马不会将他绑走,必要的话,米盖尔完全可以跟熟人打招呼,卡他成绩就行。所以,关键,关键是什么呢?——亚当的禀赋和志趣,通通不在“大屋主人”的位置上。

就“禀赋和志趣”而言,阿蒙也是一样。

在孩子们成长的十余年间,米盖尔与萨斯利尔已经就此谈了无数回。诚如米盖尔反复强调的,姓氏和血统不足以让你坐稳这个位置。千禧年遥遥在望,即便是老一辈,也不想把下一代的前途都押在老营生上。萨斯利尔在推动、米盖尔在支持的所谓“转型”,不就是为了,给孩子们更多的选择吗?

是以,当亚当发出“神甫宣言”、外界沸沸扬扬的时候,大屋的当家人却体现出一派反高潮的淡定。作为应对,仅在两天后放出阿蒙坚振礼的消息,安定人心——可是,阿蒙,阿蒙真能安定人心嘛?老家人们议论纷纷——米盖尔还不老,萨斯利尔还年轻,为啥不续弦、不相亲,难道,为家族去结婚生孩子,真是那么大的牺牲?

没人敢触米盖尔的霉头,萨斯利尔就吃了年轻的亏。不断有族老进言,只要他点头,他们将翻遍西西里寻找新娘,从十三到三十,保证个个温顺貌美、家资丰饶、虔信上帝、随便他挑。萨斯利尔烦不胜烦,刚好天天出差,等他避过了风头,时间又到年底——圣诞将至。

***

众多教子中,梅迪奇是米盖尔最喜欢的一个。他父亲出身本地的体面人家,年轻时外出闯荡,几十年后,带着年轻的红发妻子和年幼的红发儿子回乡。一直有人怀疑,那漂亮的媳妇儿是风尘女从良,小梅迪奇只是他法律上的儿子;为了母亲的名誉,他从小打遍同学和乡邻,战绩无数。等他进入青春期,出落得越发英俊的容貌和桀骜不驯的风度,更让他成了行走的荷尔蒙,收割芳心无数。

这样,会出事的。

他的父亲找到萨斯利尔,一番恳切的洽谈。随后,十五岁的梅迪奇来大屋行坚振礼,米盖尔“追认”他为教子。

他马上做了一件事,把生姜色的头发染成烈火似的红,有如挑逗公牛的旗帜般招摇过市;不过,没人敢嘲笑他了。离经叛道之举,米盖尔也很欣赏,并不计较。

那时的阿蒙才四五岁,很崇拜梅迪奇,小尾巴似的天天黏着他,米盖尔就顺便让他照顾弟弟。现在说起这些,阿蒙是绝不承认的,对此,梅迪奇评价——“呵呵,养不熟。”

由于这份“亲近”,继承风波的时候,便有狐朋狗友玩笑,说这不是送上门的“从龙之功”;他冷笑一声:“那小子上位,我就反了。”

他知道会有人传话给米盖尔。梅迪奇有信心,不在乎。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梅迪奇在靶场打枪。一会儿来人通报,外头有个妞儿找他。

他没问是哪个妞儿,他身边少不了妞儿,哪个都一样。——“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么走运呢,”他懒洋洋地摘下装备,走进等候室。金发长辫的身影转过来,开心挥手:

“您来了,梅迪奇大哥!”

这……

“阿彼霞,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最近,您是不是要带阿蒙去巴勒莫买衣服?”她两眼亮晶晶地问。

——的确,多年来,都是梅迪奇在帮阿蒙买衣服。理论上,现在是该添置冬天的衣服……

不过……

“你衣服还不够吗?”

梅迪奇狐疑地打量一番。女孩两手交握、举在胸前:

“啊,其实,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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