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
女人被敲窗的声音惊醒,她坐了起来,看向窗外,对上云榷的侧脸。
外面天色还很黑,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一晃神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像是某个故人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似的。这猛然一看她才发觉母子俩有多像。
云榷将最后要交代的东西扔了进来。
“如果你信得过我,就……”
“信你啊大外甥。”女人笑了笑,从那些东西里翻出一包烟来点上,隔着烟雾对他笑了一下,轻轻扬了一下下巴:“做去吧。”
云榷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什么叫血缘,什么叫亲缘。
他甚至也没有很特定的去想过“妈妈”,当一种东西在他的概念里几乎不存在的时候,他就不会把这当回事。但是在这一瞬间,这个刚认识了没几天的陌生女人,居然让他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
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一切尘埃落定,云榷打算透过这些蛛丝马迹去了解了解。
实验基地挂着的时钟精确到秒,晨起六点一刻,里面熬了大夜的几人卸下装备从最内部的实验室中走出来,与早起的同事一起打着哈欠交了班。
“啪”一声,连接着各处细微的电流音,明亮的灯光兜头照了下来,将下方来来往往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照了个清晰。
也照亮了一个云榷意料之外……却又有些意料之中的人。
那一批熬完大夜刚出来的研究员里,一个皮肤白皙眼圈黑青的熟面孔,正是Jessie。
Jessie坐在外面缓口气打个盹儿的功夫,没来由地觉得后脑发凉,有种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了的感觉。他强撑着困意摸了摸自己长着浅色寸发的后脑勺,来回搓了搓。
同事经过,提醒一句:“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地点,Jessie。今天主任可是会过来巡查的,你的工作完成得让他满意吗?”
Jessie一听到“主任”,立刻如临大敌,面露菜色,屁滚尿流地走了。
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又隐约觉得后脊发凉。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发烧感冒了?一想到发烧感冒说不定能借病离开这里,不管是回A基地还是回C基地的首都一区都好,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被压榨了。简直把他们当黑奴使。
不幸的是,回到房间一监测体温,竟然是一切正常。
Jessie在房间里无能狂怒地大吼大叫了几声,气急败坏地冲出房门,打算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睡觉。刚一出门,他脖颈上就被一片冰凉的薄刃贴住。
他下意识举起双手作投降姿势,但身后的人一点儿给他说话的时间都没留,就将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屏幕举在了Jessie眼前。
Jessie在冷汗具下中屏住呼吸去看那视频的内容,却在看清画面中人的面目时瞬间瞠目。
“你……”
视频里,是以一个人的视角,几乎俯视地在拍他非法抽取另一个的腺液。画面中手术台上的人皮肤白的接近透明,冷汗在脸上层层叠叠地滑过,痛苦的表情和苍白的嘴唇无不彰显着这“动手”的人的罪恶。
这时,视频结束,手机陷入了黑屏。
Jessie在手机屏幕中看到了身后的人倒映出来的脸,与刚才画面中那张痛苦的面孔缓缓重合。
他瞬间全身的毛孔都被吓得炸开了,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却又无法控制地抖成了筛,活像是见了厉鬼似的。
黑屏中倒映着的那双眼睛正透过屏幕看着他。
他就像是被这眼神生生施了定身咒,满脸冷汗地静等着云榷的下一步动作,但显然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他猪脑过载,还没整理清千万分之一的头绪,身后的人已经从他身上拿走了某样东西,又鬼魅似轻飘地离开了。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试图寻找监控,但很不幸的事,就在不久前,他们国家的众多研究员以侵犯隐私为由强烈建议实验基地拆除了居住区的所有摄像头。
六点四十。核心区最终实验室内的某项数据突然出现了波动,几人揉着眉心走出实验室,打算等“主任”来了给点意见再进行下一步。他们已经这样卡了很久了。
众人前脚刚出来,后脚实验室内就徒然断了电。
地下的电路确实不稳定,他们派了个人去找技术人员说,其他人就围绕着一张长桌子,各自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醒神。
技术人员六点五十过来,稍加检修就恢复了电。
几个研究员稀稀拉拉地拖着疲惫地身体站起来,讨论着:
“又要重新做,去带再两个上来。”
“库存还有剩吗?”
“没剩就去抓啊!外面多的是!”
“剩下几个全带过来。”
一个Alpha研究员拿好芯片卡点点头离开。
一分钟后。
Alpha研究员回来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工作人员压着一个身材瘦弱的人走了过来。那人头上盖着黑布,双手被拷在前,露出的脖颈和手背的皮肤都白得有些凄惨。
新带来的“猪仔”被剥掉上衣,全身上下被接上连通整个实验室的仪器,准备就绪后送进实验室胶囊舱里。
“主任!”
突然,门口有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其余人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挺直了脊背。
伴随着其他人一起转过身来,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这位主任西装革履,穿着打扮似是十分讲究,看上约莫四五十岁,长相出乎意料地英俊,脸不显老,倒是头发白了些。他身形高而健硕,站在那里,表情淡淡,自带着一阵不怒自威的气场,其余研究员也是各地拔尖儿拔出来的,到了他面前也全成了地下平平无奇的泥沙似的。
他瞥了一眼胶囊舱里的人,那人头上的黑布没有被取下来,瘦削的身上隐隐有几道年岁已久的疤痕,他静静地被控制在里面,舱里的药水一点一点灌入,直到盖过他的肩膀时方才停下。
Alpha照例看过每个人的工作,在目光触及主屏幕上的某一项数据时,他突然顿住,定定地看了很久都没说话。
实验室内的几人不敢出声惊扰他,但主任简直像是被这个数据给魇住了似的,最后还是有人胆大包天地问了句:“主任,有问题吗?”
Alpha瞳孔轻轻震颤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正常。
“没事。”
突然,主任说:“把他头上的布取了。”
其余人愣了一下,这个要求在实验室很少见。他们做的事情,本质上和杀人无异,只有一直把这些人不当人看,或者干脆将他们的脸都遮挡起来,这样死了就死了,冲击力没有真正的杀人来的那么大。
但是主任发话,实验室没人敢不从。
立刻就有人爬上去,从上方打开舱口,将那遮盖人脸的黑色布头套拿了出来。
顿时,全实验室的人都倒吸了口气。
这样直白的看到活人被浸泡其中,对他们来说也是第一次……第一次这样直白的看到,他们正在杀人。而这次杀的还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他模样精致,脸上每一处的雕琢都比市面上的娃娃还要精巧,而此刻,这个美丽的青年正在舱内闭着眼睛仿佛沉沉睡去。
霎时间,在众人各怀心思时,主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并不引人注目。他死死盯着舱内人的脸,声音冷得仿佛能榨出冰渣:“全都出去。”
大而空旷的实验室内顿时只剩下主任和舱中浸泡着的青年。
主任的眼睛几乎不敢眨,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好的梦,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弄丢了似的。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张了张嘴:“云……”
舱内青年刚才还一副被打药弄晕了的模样,听见这个奇怪的声音,懒得再继续装下去了,皱皱眉头缓缓掀起了眼皮。
两人一高一矮地隔着舱壁对视上。
“你……”主任痴痴地看着他,英俊而冷漠的脸上鲜有地出现了复杂的情绪。
云榷没见过这个人。
但他眼底的情绪却复杂到有一瞬间几乎把自己感染。
能感染到小机器人的感情很少见,云榷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了,这人是谁?
他试着开口,但是舱内空气很稀有,几乎只能维持呼吸。
主任对此心知肚明,他静静地看了云榷一会儿,两人对视着,一言不发地各自进行着自己的头脑风暴。
片刻后,主任垂下眼,转身离去。
云榷重新闭上了眼睛。
主任走了出去,却对其余研究员说:“继续做,加快进度,今天出结果。”
研究员有人追上来问了句:“您,您的意思是今天的数据都没问题?”
他们已经在这一项上磨了很长时间,每次主任来几乎都是给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
主任瞥了他一眼:“你对我的专业有意见?”
研究员浑身一凉,立刻说:“今天我们一定加快速度。”
要是真能把这个难关挺过去,他们可就立了大功了!
一群麻木的人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在看到主屏幕上进度越来越接近满,他们这个实验从来没有这样顺利过!今天一定是上帝保佑。
最后一项了。
处处充满着高科技的实验室内,机器操作着实验过程,人操控着机器。
随着血液提取液“嘀嗒”滴入,甚至没来得及回收尾音。
瞬间,“轰”一声巨响——实验室爆炸了!
火浪花一样扑袭着四面八方,将一切都卷进自己一片炽烈的火海之中。
紧接着,一处引燃一处,连续得像多米诺骨牌似的,霎时火光四溅,盘据已久的巨大的A基地生物实验室不到半分钟内就炸掉了一半多。
除了当场炸死的,其余人惊叫着逃生,一时间,这个曾经让普通人闻风丧胆的地狱,一视同仁地将所有人都拉进了地狱火之中,锻造成了真正的、肉眼可见的人间炼狱。
云榷算好时间准备逃生,按照他的计划,自己轻则半身烧伤,重则丢半条小命,反正只要不死,这两个结果他都能接受——但唯独没想到,在他动手之前,爆炸前夕的那一刻,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
宋秉初仿佛是从天而降,闪现似的出现在了云榷眼前,云榷甚至来不及看清他,他便一拳打碎了舱壁,将云榷整个人强行捞进怀里,向外扑去,死死护着。
云榷极少有危险时候被人护得这样紧,那压着他的手力道大的仿佛能把他摁碎了,却还死死不肯松开半分力气,坚硬地以肉身相护,哪怕云榷被接连的爆炸声轰得失聪,晕眩过去,醒来后也成了这场事故里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人。
他上身裹着宋秉初的衣服,四下张望,入目尽是焦黑的,仿佛能看到无数人的尸体混杂在灰烬里。他从“尸山”里爬出来——
发现宋秉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