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排平房设计的非常直观,客厅一间卧室一间,旁边是浴室一间厕所一间,全都独立开来,彼此之间隔着厚厚一堵墙,不知道是什么脑子比乒乓球光滑的人设计的。
云榷洗完澡,穿上陆先生给他准备的厚棉衣走了出来。空气乍然从热气蒸腾一百八十度转成了刺骨冷风,云榷刚走了没两步,毫无防备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陆先生也换了身衣服,又是一身笔挺而周正的西装——他跟这里整体的适配度甚至没有云榷一个客人高——格格不入地单手插兜,站在大门口抽着烟。
他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眉毛一瞬间就皱起来了:“快进去啊,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呢!”
他这个凶狠程度勉强抵得上在基地面对那些研究员的十分之一。
云榷揉了揉冻僵的鼻子,哦了声回客厅了。陆先生嘶了声,没来由地反思起了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重,把小孩骂的都不说话了,他踩灭了烟头,放弃在这里吹俩小时,把脑子吹清醒的想法,转身进了厨房。
十分钟后,云榷正裹着大棉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陆先生卷这一身冷风,端着一盆从门口就飘着辣鼻子气味的姜汤进来了。
饶是云榷这个鼻子不太灵的人,也难以躲过这“辣”飘十里。
陆先生显然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端了一个大盆两个大碗就进来了,压根没想着要拿“勺子”这种优雅的东西,尴尬了一下后,他撸起衬衫袖子,端着大铁盆哗啦啦倒满了两碗,姜汤四溅。
云榷下意识往后缩,用力眯了眯眼,生怕稍有不慎就要迸到眼睛里。
陆先生啧了声,把其中一碗多的推到他面前:“喝。”
云榷上次被人这样命令……还是在上次。记不清了,但是他在这一刻真真切切想起曾经念书的时候被一些严厉的老师呼来喝去的时候。
他刚端起来,陆先生又啧了声:“你等一等啊,不烫吗?”
这种反复无常太陌生了——对于云榷来说——他心里有一瞬间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身体不好?”陆先生坐在椅子上,一边吹着姜汤一边说。
云榷以为他是指自己打喷嚏的事,“天太冷了,一直生活的地方没这么冷,没完全习惯。”
陆先生愣了下,原本要说的话暂时抛开,“……你这些年都在哪里生活?”
“首都一区。”
“哦,那是。”陆先生表情讷讷的,看上去与他的气质不太相符,他小喝了一口姜汤,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点燃了,这才绕回来:“但你身体底子很差,是……从小的毛病吗?”
云榷奇怪地看他一眼,“不是。”
“不是?”陆先生音调扬起些许,“那是怎么了?生病了?什么病?”
“……”
没人回答,片刻后,陆先生这个年近半百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刚跟云榷认识的“老”朋友,确实关心的过头了,这种关心在他们这个相熟阶段出现太不合适了。
但陆先生这些年来,没有半点哄孩子的经验,他放下姜汤,古怪地挣扎了半天,艰难地挤出一句:“……我不是坏人。”
然后显得更像一个坏人了。
他这一生成就太大了,大到让他在与人相处的时候从来都不需要费心思,现在才有中情商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他看着云榷,试图再多说点什么可信的话。
但却看到云榷没什么情绪的点点头,端起姜汤喝了口,继续低头看报纸了。
云榷的性格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作为一个科学家,他坚信“遗传”强大,也在看见云榷那几乎和他妈妈相差无几的模样时得到验证……但在这一刻却又好像没有那么强大。
云榷太沉默了,一点都不像他妈妈。
更不像自己。
“之后什么安排?要去找那小子,一起回首都一区?”陆先生叹了口气,只好妥协,从技巧出发,聊点云榷感兴趣的。
云榷点了点头:“回去上班。”
“他对你好吗?”陆先生忍着牙疼问。
“……”云榷原本正在很丝滑地一心二用,蓦地被一个尖锐的问题刺穿了隔膜,他只好很认真地思考,然后说:“好。”
“那还分手了。”陆主任不屑地撇了一下嘴。
“我的问题。”云榷说。
“哟,你能出什么问题?”陆主任饶有兴致。
“……”
云榷发动技能充耳不闻,陆主任这次不打算再让谈话无疾而终,于是轻叹一口气之后略显严肃地说:“云榷,为什么是个Omega呢。”
云榷捏着报纸的手猛地一紧。
他倏然抬起头看过去,瞳孔震颤,少有的真正意义上的紧张了。
“你什么意思?”
陆主任看着他,看得很深,好像在透过他的脸怀念另外一个人。很久之后,他才收回视线,说:“你知道人体一旦进了舱里,就没有秘密了吗?”
最终实验室里显示在屏幕上的数据仅仅只是他们需要的一部分而已,而他身上连接的密密麻麻的接线,确实能将一个人身体的所有数据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
而陆先生的终端显示屏上可以看到一切。
在爆炸前的那段时间里,那个早已销声匿迹的天才科学家,从漫天的数字瀑布呈现出的一个个异常数据里,窥见了他素未谋面的孩子的前半生。
异常数据处处警报,处处标红,无不叫嚣着这具身体即将在多重激素的刺激下迅速地走向末路。
“混血,蓝眼睛。”陆先生坐姿看上去很懒散,像是没骨头似的倚着靠背,但大脑中自见到云榷第一面起开始拼拼凑凑出的猜测已经快要把他的神经都挤占到崩溃,“他是……宋唯先的儿子?”
实验基地有宋唯先的助力,陆先生认识宋唯先并不奇怪。
但陆先生却在收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后有了个“了然”的表情,他眉毛轻轻上扬着,表情却很凝重,他并没有“豁然开朗”,而是豁然发现自己被命运绊了个狗屎跟头。
“累了就去睡吧,休息好了我再看看你的情况。”陆先生又熟练地运用起了命令语句,说完才不自然地补了一句:“我去给你重新换套床单。”
他刚要走,身后云榷突然问起:“宋唯先真的撤走了吗?”
他们下来的时候把明面上的入口都炸上了,虽然重新挖一个入口对于现在的技术来说也不难,但是根据他们前几天的走访观察,上面确实没有派人下来。
邢湛当时给的消息是“宋唯先被召回了”。
陆先生这里的消息来源也同样是邢湛,还以为云榷是不知道,回头说:“对,动静太大,上面这几天要开会了,他不回去这边的事藏不住。”
“哦。”云榷把报纸叠起来放好,端起姜汤灌了半碗,“那可惜了。”
陆先生听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话,姑且认为自己和云榷的脑回路还没对接上,于是笑了声:“可得了,他要是还在,那些村民怎么逃出去?”
云榷知道这个陆先生挺神通广大,邢湛也是——好像他们实验基地里确实是藏龙卧虎——但是没想到他连这些小事都掌握了。
陆先生这个住处十分光棍,就一个卧室,里面一个衣柜一张床,单调的像是样板房。他换了新的床单被套,期间累出一身汗,认为这个活儿比他在实验室泡一天还累,很想撂挑子,但一想是给云榷铺的……而且,床单下还铺了一张能监测他身体数据的薄毯,又沉了一口气,把被罩的边边角角都扥齐,又把床单四角都铺整。
然后单手插着兜,站在窗边,没什么表情地对刚推开门的云榷一扬下巴:“你睡这儿凑合一下吧。”
云榷半点没想到他的用心良苦,十分没心没肺的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发情期突如其来地爆发了。
云榷在大汗淋漓猛地睁开眼。
他的发情期不稳定,这次确确实实是撑到了极限天数,要是宋秉初天天腻在他身边的话,也许提前几天就爆发了……但是前些天他们关系不太妙,接触也很少,于是结结实实地等到了现在。
云榷原以为能多等一天,起码让他回到西北研究所都行……他行李里有抑制剂。
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这倒霉习惯了的倒霉鬼,霉运简直像见了亲戚似的,一见到他亲亲热热的就缠上来了。云榷深呼吸平复着,打算找点尖锐的东西先给自己放放血,多少能好受些。
但这房子处处体现着“样板房”,床头柜拉开里面居然是空的。
连把剪刀都没有吗?
把云榷逼到了绝境,他能想到最锋利的东西就只剩下自己的牙齿。他举着手腕到眼前,琢磨着从哪里咬下去——
眼皮上的汗水骤然挂在了睫毛上,细细密密地铺开,模糊了他的部分视线。
突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阵冷风袭击似的冲了进来,来人着急忙慌的都忘记穿他那套焊在身上的经典皮肤西装,只提着一个箱子,似乎准备好了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在看见他的动作时又猛地改口:“你要干什么?!”
云榷木了一下,无力地垂下手。
又更加有气无力地问:“陆先生,你这里有Omega的抑制剂吗?”
“我有个屁!”陆先生似乎被他刚才的举动气着了,过来探了一下他额头,扶着他先躺下,嘴里念念叨叨地说:“我一个单身汉,我要Omega的抑制剂干什么……还有你,你到底是怎么……算了。”
现在纠结云榷为什么会变成一个Omega太无关紧要了。
陆先生摁开床头灯,打开箱子,借着昏黄的灯光现场调配了一管药剂。
云榷意识出走了大半,智商也跟着走了不少,他明明压根儿没看清,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都不知道,但是鬼使神差地没有任何反抗,就任由陆先生把这管不明药剂推入了他体内。
陆先生把注|射|器扔了,冷着脸说:“等两分钟。”
“你什么毛病?”陆先生拉过来把椅子坐在窗边,面色阴沉地翘着二郎腿,俨然一副审问的姿态,他拿着一支烟在手里,但迟迟没有点燃。
云榷能感觉到体内的燥热在渐渐平息,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在一个这样厉害的大拿面前,他的这些病症大概再多露出俩破绽就会被轻轻松松看出来了。
“信息素紊乱。”他气若游丝,却又异常冷静。
陆先生没太大反应,只是捏着烟嘴用力压了压:“怎么得的?”
“不知道。”云榷看着天花板。
他没有撒谎,事实就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这个病缠上。
他其实没有达成目前理论上任何一条造成“信息素紊乱”的因素。
“你的Alpha腺体摘除了吗?”陆先生很直白地问。
事到如今,他说出再多的真相云榷也不惊讶了,他感受着体内渐渐平息,松了口气,回答道:“没有,只是停止生长了。”
“他们植入Omega腺体之前,难道没有测试过Alpha腺体与Omega腺体在同一身体环境里会产生的不良反应吗?”陆先生越说脸色越难看。
“不知道。”云榷说。
“是为了他那个儿子吧。”陆先生微微眯了眯眼。
“不是。”
“别为他掩饰了,他儿子那个病我清楚,信息素过敏,对伴侣匹配度要求很高,他估计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很难找到那么高匹配度的人,所以直接……人造了一个。”陆先生把自己一晚上辗转难眠的推测都说了出来。
云榷却很认真地摇摇头:“不是的。”
“你妈和……你妈也不是个恋爱脑啊,你怎么谈个恋爱还净给人家说话了?”陆先生眉头一皱,对他这种反驳很不满。
大抵是他这种级别的天才一般都不接受反驳,常常把自己的合理推测就认作真理了。
云榷摇摇头:“他是先给我植入的高阶人造Omega腺体,后来宋秉初二次分化,伴随了信息素过敏的症状,才发现我这个人造腺体比大多数的天然腺体都兼容,意外地跟他有了很高的匹配度……这不是宋唯先想要的结果,他不希望他儿子的命脉拴在我手里,因为这个对我起了很多次杀心,又私下联系邢湛他们,帮宋秉初做药,试图用药物代替掉我。他并不在意……任何人。”包括宋秉初。
陆先生皱着眉听他说完这段话。
对于一个积攒了多年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