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潜入周有钰的梦境,她背上的伤口有些发痒,她想挠,挠不到,试了多次,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条鱼,人就醒了。
外头在下雨,跟她在梦里听到的细雨声一样,屋内有些黑,除了窗户那里亮着,能看见外头的树影,她便再看不清什么。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接近门那边,突然停止。谁在门外?为何不敲门、喊人?
她等了许久,等到眼睛酸了,门那边都没有动静。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在梦里,之后就彻底滑入梦乡,人事不知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听到水濛的声音,水濛关了门,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之后她还听到了哭声,不是水濛的哭声,会是谁?
陆天清冷不丁出现在她眼前,吓了她一跳。
陆天清扬手,她就被弄到瓷罐里,跟胖鱼待在一块儿,眨眼间,她人已不在屋里,去了她曾待过的地方。
她们到蓬莱山之时,陆天清就曾把她放到这里,没有颠簸,有光、空气,但看不到外面的地方,偶尔能听到细微的声响。
陆天清走出屋子,被众人围住的师妹,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她。
众人随着师妹的视线,也把目光投向她,很快个个低了头,尤其是那日撺掇众人围攻师妹的赵真显。
陆天清一一看向她们,一字一句道:“师尊下的令,梁师妹也得遵从,各位请尽快下山,不要在此逗留。”
何朝展仍不死心,“事情因小师妹而起,师尊定会听小师妹的恳求。”
赵真显立刻附和。
张佩霖笑了,“加害人请受害人去求情,你们也做得出?”
赵期遇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少在这边煽风点火,你不是也被赶下山了?”
张佩霖仰头笑了两声,“对啊,我就是来看笑话的,看你们怎么舔着一张脸求梁师妹的。”
何朝展推开赵期遇,站在张佩霖面前,“你也是加害人,别以为你这么做,能博得师尊的好感。”
张佩霖耸耸肩,“你误会我了,我本来就想下山,现在连借口都不用找了,正好。”
张佩霖转过脸看着梁水濛,“小师妹,对不住,那时我也害怕,怕自己不照做,也会跟你一样被她们欺负。你千万别心软,做错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那日我问你对何师姐做了什么,你没跟以前那样闪躲,照实说出来,点醒了我:有些事不可怕,直面它,你就战胜了它。希望日后我也有你这样的勇气,来日再会。哦,不,你应该不想再看到我,就此生不见吧。”
没等梁水濛回应,张佩霖施了个瞬移走了。
陆天清再次下了逐客令,众人不再围着梁水濛,一一化成轻烟离开。
陆天清往屋内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连个解释都没有,她有些生气。
走进屋里,她微微扬手,桌上瞬间出现瓷罐。
她在一旁坐下,身后的人站在门边,偷偷看她。
她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难道还想替她们求情?”
师姐的语气没有变,还跟平常一样,梁水濛见有机会,立刻飞跑过去,靠着师姐坐下。
“我是怕蓬莱山就我们这几个人,要是狼再来,我们扛不住啊。”
陆天清抬指轻点了一下梁水濛的额头,“你是怕师尊的名誉有损吧。”
梁水濛摸了摸额头,低头笑着。
师姐真聪明,一下就猜中她的心思。
她本来在想谁本性不坏,迫于何师姐,才做了恶事,可以考虑求情。
蓬莱山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下山后会如何说师尊护短,为了偏爱的门人,将有本事的门人都赶出去了,以后谁还来蓬莱山。
要是以讹传讹,让世人以为师尊入魔,不分是非,引得众仙门来攻打蓬莱山,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我要是不出来,你打算听她们说到天黑?”
梁水濛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她是头一次看师姐用这么正经的表情说笑。
一直听她们说话的周有钰,听到这话也笑了,夸张是夸张了点,别说,从高手嘴里听到这话,笑果加倍。
因为她的笑,水里吹出了好几个泡泡,醒了的胖鱼,也来凑热闹,吹起了泡泡。
陆天清没觉着自己的话好笑,看师妹这么笑,她受到感染,也弯唇轻笑。
梁水濛听到笑声,抬起头,师姐笑起来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令她的心不自觉颤了一下,“咚、咚、咚”,一声接一声地敲打着她的胸膛。
她很少看见师姐笑,她觉得这一刻是她今年遇见的第二件好事,第一件是澄死而复生。
身旁的人忽然呆住,跟那晚她从天上下来时看到的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陆天清一下觉得面庞发热,她有些受不住师妹的目光,便偏过头去看瓷罐里的澄和虹。
梁水濛慌张地低了头,她轻抚着胸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再这样跳下去,她恐怕会晕过去吧。
陆天清虽然面向瓷罐,眼睛却没朝里头看,只盯着瓷罐上的水波纹。
她觉得自己不对劲,为什么要躲?为什么她的情绪跟那晚不同?她的身体怎会发热?是最近修炼不够专心练岔了?
屋内忽然静下来,周有钰有些不习惯,她们就干坐着吗?
姚风澜传音给陆天清,让她去大殿,陆天清立刻起身,说师尊找她,就瞬移走了。
梁水濛“哦”了一声,眼望着飘出去的蓝影。
周有钰好奇的要命,大声喊梁水濛。
梁水濛应了一声,拖着身体挪到桌边,说起澄没听见也没看见的事:狼群入山和师尊替她出头。
“下一步你们要去找狼王问清楚吗?”
梁水濛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尊把师姐叫去了,大概说的这事。”
“你师尊真把欺负过你的师姐们都赶下山了?”
“嗯。”
不和稀泥,不让人数少的受害人忍让,不担心自己名誉有损,周有钰不由对这位师尊肃然起敬。
在她原本的世界,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男领导,用和稀泥的方式解决争端,还美其名曰高情商、有手腕、有大局观,实际不过是鸡贼的笼络人心的把戏。
她听过这位师尊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能狠得下心的人,感觉像个很和善的人,没想到和善的人如此果决。
“你还好吗?”
梁水濛点头,“感觉有些对不起师尊。”
“你……”
周有钰被水濛捂住了嘴,想骂水濛,也骂不了。
但如果她真的很想骂,完全可以瞬移到一边,她没有,她不忍心。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可我就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事情由我而起,要是我没来蓬莱山,或许师尊就不用痛失她们了。”
这个傻孩子,周有钰叹了口气。
梁水濛感觉到热气,就松了手,“怎么了?”
“她们也是这么想的,不反省自己做错事,埋怨你师尊站在你那边,埋怨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蓬莱山,你要是不在,你师尊就不会赶她们下山。但你想想,如果不是你,而是跟你有相似身世的人来了这里,她们会跟她和平共处吗?”
“或许她比我勇敢,当场驳斥她们,她们也许就不会再来欺负她。”
周有钰很想扶额,奈何手够不到。
她平心静气地再举了一个例子,她要告诉水濛,即使条件再完备,把发生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也还是有那个可能性。
每个人的本性很难改变,基因、环境,以及她们身边的人,都在起作用,要完全杜绝那个可能性,需得作恶的人脱胎换骨。
她又反问水濛,假如她碰到这种情况,她会联合众人去欺负和她有相似身世的人吗,水濛立刻摇头。
“澄,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周有钰心里“咯噔”一下,水濛发觉她的不对劲了?
“又是在谢府学到的?”
这孩子脑补的功力不俗啊,周有钰在心中为水濛点赞。
她点点头,她问水濛假如她碰到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
梁水濛想了想,“我会问师尊为何不找我们谈心,只找大师姐和小师妹。”
“你师尊如果说她喜欢跟她们谈心呢?”
“那我就叫更多师妹一起,缠着师尊。”
周有钰笑了,“你怎么没把这个劲头用在明姐姐身上?”
梁水濛坐直了,“明姐姐不吃这套。”
周有钰不这么认为,那明姐姐要是不吃这套,犯得着追水濛,又问水濛还回不回妙辰阁,好像生怕水濛一去不回了。
“说了这么多话,你饿不饿?”
“你饿了?”
梁水濛笑笑,摸摸肚子,“我去弄点吃的来。”
趁水濛不在,周有钰赶紧闭眼运气,她想试试凌晨的修炼有没有效果。
背部的伤口不痛,有些发痒,她施法去挠,试到第三次,成功了。
她能隔空挠痒了,她小小地跳了一下,身旁的胖鱼像受惊了,大叫了一声,也弹起来了。
鱼的叫声在人听来很小,但因为她现在是鱼,那叫声有些刺耳。
她悄咪咪地游过去,伸出鳍安抚胖鱼,胖鱼没躲,由着她。
“对不住,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