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楼兰……贺怀清揉搓眉骨,秘密太多以至于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梳理,首当其冲的,她想到了那些藤蔓。
无处不在的藤蔓——一种诡异、好动,似乎具有意识的活物,它们是来源于哪里呢?
贺怀清翘起腿,躺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仆役及时地替小姑娘拉扯好暴露肌肤的衣物。
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来,金灿灿地铺在晦暗的房间里,沙漠的夏还真是漫长,近乎小半年的功夫,都不见秋意。
她想念起令人惆怅的枯树落叶,虽然秋季萧瑟,但它也确实能承载人类不少的寂寥。
忽然,一个和藤蔓一般无处不在的东西被她想起。
树。
统一的树纹被楼兰人爱惜地绣在衣服上、刻在玉佩里,装潢、壁画、饰物……树,对于他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类似于所供奉的神明吗?
——你们身上这棵树叫什么名字?
贺怀清的指尖暧昧地在仆役的胸脯处沿着金黄色的丝线游走,她描摹着那棵金色的树纹。
仆役诧异地被突如其来的上位者的亲密动作愣怔住,不敢动作,王妃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巴巴地回道,
“赫尔墨斯。”
——它做什么用?
“不知道,但传闻它就是庇护楼兰的力量源泉。”
——听闻?哪里的听闻?
“自是殿下。”
贺怀清做出了然的神色,那想必它就是个所谓保护神的存在。
羌怨好像也没有过多地同她介绍关于“赫尔墨斯”的来由和细节,于是她便干脆追问下去,
——你同我讲讲吧,关于赫尔墨斯的故事
仆役呆住片刻,眨眨眼后心虚地瞥向在不远处伫立的大主管,贺怀清察觉,便好笑地用玉手捏住小姑娘的领口,随后又温柔地抚平褶皱,接着直接覆住她的手,让她握住笔,在纸张上写道,
——怎么?到底要听谁的话?
被贺怀清几乎是拥进怀里的动作,香气云绕,浓郁得让仆役目眩神迷。
“自、自然是王妃的。”
王妃柔软又冰凉的手离开时,她有点儿怅然若失。
主管望向近乎要亲上去的两人倒还波澜不惊,她居高临下地从容开口。
“既然王妃感兴趣,那我便讲讲吧。”
也不知是奢靡作祟还是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实在可人,贺怀清没有接下主管的话,只是叫小姑娘坐上卧榻,自己则轻巧地翻身枕在她的膝上,这才悠悠然地让主管往下说。
众人习惯了贺怀清的喜怒无常,照旧继续手中的活,只是气氛不同以往,微妙地静悄悄升温。
主管微微阖眼,宫殿之中主人和仆役调情的时候虽说不算家常便饭,却也隔三差五,她们这种身份地位,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于是,她把不该说的、该说的在脑里整理遍后就开始并不漫长的故事。
赫尔墨斯是什么、在哪里、究竟作何用,这些东西她们也一概不知,羌怨曾命人不要砍伐宫殿里四散零落的树,并且要她们细心照顾,也并没有解释为什么。
大家能够接触到赫尔墨斯最近的时候,是每四年一次的祭宴……不过说是祭宴,殿下也并没有让楼兰民众供奉什么东西,那天宫城会在规定时间开放,允许民众进去向赫尔墨斯祈福。
祈福的对象自然不是赫尔墨斯的本体。
故事戛然而止。
贺怀清玩弄着仆役垂下来的发丝,略显怠惰地盯着主管紧闭的嘴唇,有些讶异地询问。
——这就结束了?
“是的。”
她心下怪异,可又找不到缺口,只好捡个问题道,
——那有时候墙角的藤蔓也是赫尔墨斯的一部分吗?
“……”
主管面露迟疑,斟酌片刻还是颔首。
——你们的国度有关于青鸟的传说吗?
“王妃是说西边的青鸟怪吗?”
贺怀清没有给回复。
——你再说说这个吧。
但是很快她便察觉出对方口中的青鸟和羌怨口中的并不是同一只,而且这只青鸟也在几十年前消失于大众视野里,它生前较为安逸,并没有为各种国度带来灾难,所以记载的也比较少。
几乎所有的疑问都没得到合理的解释,这下让她更为苦恼,贺怀清轻轻地挥手示意对方可以不用担心再有问题,又暗自吐槽听了些废话。
气氛沉寂后,贺怀清又问道。
——话说,最近怎么感觉大家都很忙碌?
“额……是在筹备王妃您的大婚。”
可大婚的新娘却哑然着哭笑不得,看来这的确是场不需要她意见的成亲,古往今来,总是如此。
门突然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给推开,是羌满。贺怀清脑子里没想到她来的理由,但还是及时且给面子地从仆役身上爬起来,按照她的身份是不需要给这个少年将军行礼,便驾轻就熟地招招手喊对方坐下。
羌满朝她行个标准的军礼后,稍稍欲言又止,有点局促地握住剑鞘,目光落在仆役端来的木椅,又扫视下施施然坐回去的贺怀清,还是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贺怀清觉得羌满似乎揣着什么心事,她的态度和自己初来时大相径庭,变得拘谨,不过兴许是工作忙碌,而自己前不久又帮助楼兰解决了疫灾,所以她对自己不再粗鲁,多了丝规矩,甚至于腼腆。
羌满坐定后,告诉贺怀清,她只是来说明不久之后可能会有老婆婆介绍大婚流程,在楼兰这边就得按照楼兰的习俗,流程略微繁琐,叫王妃注意休息,也希望她配合。
说到最后两个字,羌满犹豫很久,她不想把终身大事说成逢场作戏的意味,虽然这场婚礼半真半假,但至此以后,贺怀清也算家里人,她的嫂嫂,说出配合什么的,显得太冷漠无情,她不愿意身在异国他乡的少女受些不必要的委屈……思及至此,她越发的局促不安,混乱地告别后留下还莫名其妙的王妃。
就交待这些吗?贺怀清还没来得及起身送客,就只逮住对方魁梧的背影,羌满的到来真真算得上个小插曲,她又恢复原先放浪形骸的模样,同仆役谈天说地。
隔天,她照常来到羌怨的书房。迎面撞上个身形佝偻、满面风霜的老婆子,她正被一国之主恭敬地递茶。
“来得正巧,这是汤婆婆,是先皇的乳母。”
贺怀清连忙鞠躬。
这层尊贵的身份,自己怎么从来没在宫城之中看见过?她颇为疑惑。对方颤颤巍巍地先是推拒了羌怨的茶,又要来拉贺怀清的手,嘴巴倒还利索。
“哎哎哎,这是新娘子吧?这是王妃吧?长得可真水灵水灵……要是枝儿荣儿看见估计要开心地捧起来……你没带去见过她们吧?婚前要给她们看看的……看看的。”
羌怨低眉颔首。
“我原以为拜亲时才能见。”
“唉唉,这是什么年代的老糟粕了,她俩才不兴这些。”
“啊……那还得等您过来为她梳妆打扮呢,漂亮些去见。”
“哎呦呦,这小脸不打扮就惹人高兴!”
婆婆笑得开怀,牙也不见几个,将贺怀清的手臂从上缕到下,一遍又一遍,但没力气,软绵绵的。
贺怀清尴尬地陪笑,好说歹说,羌怨才把婆婆劝走,还亲自送了程,回来后总算给少女解释道,
“婆婆不在宫城里住,怕对故国思故人,徒增忧伤。”
——那婆婆住哪里?你说她是先皇的乳母,那年纪该是相当大了吧?精神气还是非常好呢。
“婆婆住在离主城不远的无渊城,那里的城主是她的孙女,心里要有个慰藉。”
——那确实。
“百岁大寿早过了有些年了,她常常自责是不是自己吸了先皇和孩子们的命数,我好劝歹劝,叫她要看到羌生羌满成亲,至少下去能和先皇说,才劝住她的一心寻死。”
——长寿之人还有这个烦忧吗?
贺怀清本想问羌怨是否也是如此,可觉得冒昧,羌满和羌生年纪都不大的模样,那先皇该是英年早逝,提及想必也触及到眼前人的愁思,便作罢。
接下来几日,她都在熟悉大婚的流程,其实主要是要拜的东西太多了,要拜开国王、拜女王、拜先皇和将军、拜赫尔墨斯、拜太母、拜羌怨,而且拜每个人的礼节都不同,可把她一顿好折腾,尽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了。
而远客也浩浩荡荡地踏沙而至。
不光是各国的使节,还有商贾,因为楼兰民众为了庆祝贤王和贤王妃喜结连理,特地把各自家的商品进行抛售,来换取过客的祝福,几天内,天南海北的人络绎不绝,好在楼兰本就是贸易中心,处理庞大的人流有几手。
主道两侧门廊已被清空,商贾都被集中到贸易市场,用以迎接各国使节,其庄重肃穆不同于初迎贺怀清那般接地气和热闹,两列穿盔带甲的士兵沿着大道手握银矛整齐地排列,直到台阶处,两列变作四列,五花八门的轿子像流云倾斜而上至天际,轿子后也跟着千式百样的队伍。
贺怀清被请进大殿,金碧辉煌得恍如隔日,还是那上等的乌木和白银、雪松与黄金、青金石和朱砂、绿宝石与象牙,她被人扶上台阶,在羌怨的一句“随意”后在皇位右下侧的桌案处跪坐。
她抬眼,才发觉这大殿之广阔,底下人竟和桌案之上的酒壶差不多般大小,难怪君王向来薄情寡义,视人命于草芥,这视角里,殿下的大臣攒动,和蝼蚁的分别是什么?更不要说远在天边的平民百姓。
羌生还是被羌怨放出来,落座在贺怀清的右侧,两人自那次的交锋后,关系异常僵硬。
估计对方也是被踹得后怕,没再对贺怀清动手动脚。
羌生可不会以为对方会看在其他国家的面子上放过他,说不定是个人来疯,他瞥眼难得盛装的少女,默默地挪远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