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览恭敬问道:“不知姑爷亲临药庐,有何要事?”
云语容道:“打搅道长修行了,姑爷宿醉头疼,特来配一副醒酒药。”
池览脸上堆起笑容,“这确是老道专长。王爷爱饮酒,每每宿醉都是老道为他亲自熬醒酒汤调理的。姑爷稍坐,我这就去抓药煎煮,半个时辰就好。”
池览因身负命案,处世低调,但每当贵人身体抱恙,他便会使劲本领殷勤服侍,日积月累,博得萧黎的信任,赚来如今的地位。
他刚刚还在担心在新姑爷面前颜面不保,可巧对方有求于己,池览便格外殷勤,意图挽回颜面。
云语容阻止道:“且慢,姑爷有日常惯用的方子,你对着抓药就是了。”将一张纸递给老道。
池览不好拒绝,接过来一看,手猛的颤了一颤,惊骇爬满双目。
他手中哪里是什么药房,分明是官府的抓捕文书。
文书上不仅有他的画像,还有当年所犯命案的始末,以及判处死刑的判词。他如今的相貌与年轻时相差无几,画像中人一看就是他,无可抵赖。
池览狠狠眨了几下眼,轻轻一笑将慌张遮掩无遗,“姑娘这方子不对,还是用老道的吧。”转身欲逃。
宁渊长腿一伸,高大身躯拦在他面前,“我二人为调查另一桩案情而来,你若配合,可将功折罪。”
池览表面镇定,实则吓得大汗淋漓,听到宁渊的话犹如绝境逢生,立刻作揖讨饶,“大人饶命,老道定当全力协助大人查案!”
趁宁渊制服老道时,云语容冒着炎热,将八个炼丹炉打开来看。其中一个最大的炼丹炉足有三人合抱大小,炉内结构最为精巧,远远胜过其他七个。
此时炉鼎内正在烧制,浓墨般的药汁翻滚,透出一阵熟悉的异香。
这炉鼎中炼着的正是浮图毒。
云语容道:“你这老道好缺德,名为大夫,实则做的是炼毒这等下作勾当。快与我写下浮图毒方子,否则两罪并罚,教你这身老骨头好受。”
寻找碧禾草之事希望渺茫,可尽力一试却不可以此为指望,反倒不如了解清楚毒药的配方,或许能凭此炼制解药。
这也是云语容当初决定来周王府寻找毒药源头的原因之一。
她故作凶狠吓唬池览,怎奈嗓音嫩如春芽,即便是威胁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时,不仅没有威吓之力,反而透着一股娇柔委婉。
池览摆手道:“姑娘别说笑,这丹炉里是给王爷王妃炼制的驻颜丹,哪里是什么毒药?”
说着用长勺舀了一勺药汁,盛在瓷碗中,道:“我亲自喝上一碗,你就信了。”
他吹了吹热气,果然将药喝尽。
云语容和宁渊面面相觑,云语容分明嗅到了浮图毒的味道,绝不会有错,而老道却坚信这药无毒。
倘若不是这老道事先服用了解药,能抵御毒性,那便是这毒药炼制时还有什么别的玄机。
云语容灵机一动,问道:“所有药材都放进去了吗?”
池览眼神躲闪,含糊不清的说:“应该是都放了吧……”
宁渊道:“本官定会将这药庐查得一清二楚,让所有秘密都无处遁形,你若是不想活命,大可以继续说谎。”
“或是你心怀鬼胎,让本官瞧了出来,本官一时兴起,用你的脖颈试试尚方宝剑的剑锋。”
轻淡的几句话透着不动如山的威严,池览在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竟有一瞬间感觉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池览虽深居简出,却并非真正的修道之人,他一心攀附权贵,自然对朝中勋贵要员的升迁变动十分敏感。
郡主所尚仪宾贵为首辅独子,官拜兵部侍郎,早年因平定边关的功业被陛下授予尚方宝剑,持此剑者可先斩后奏,宁渊并未虚言,他是当真能将自己一剑毙命的。
周王府固然地位尊崇,但到底比不得当朝首辅坐镇京畿,实权在握,与其守着已被发觉的秘密,不如转舵投靠宁渊,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想到这里,池览老老实实的交代道:“大人赎小人眼拙之罪。这药确实是浮图毒,只因尚未加入最后一位主药帝休,暂时无毒,而且有驻颜之效,可充作驻颜丹。”
“帝休?”云语容在脑中搜索了一圈,只觉得这味药生平从未听过,不过它应当就是炼制浮图毒的关键了。
“那帝休在哪儿?”
池览道:“往常都是郡主亲自放最后一味药,帝休也是她亲自采来的,老道只远远见过大概,连碰都没有碰过。”
“此话当真?”
池览指天发誓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生怕云语容不信,池览主动交代道:“听说帝休长在极为凶险神秘之处,而且难生长产量少,世人罕见,因此每隔几年才能炼成一枚浮图毒的药丸。姑娘若不信,可以问问外面的道士,这紫金炉是否常年空置?”
云语容打量着约莫两人高的药庐,问:浮图毒唯有在这特质丹炉中才能练成了?”
池览道:“姑娘说得没错。当初王爷以为郡主想炼驻颜丹,不惜花费重金请了能工巧匠打造三年,才铸成这座紫金炉,丹炉内设有蒸馏循环的机关,唯有这样才能练成浮图毒。”
宁渊问:“这么说来,萧兰曦私下炼毒之事,王爷并不知情?”
听池览话中意思,萧黎一直认为丹炉中炼的是驻颜丹。
池览惭愧道:“郡主知晓老道的底细,老道不敢不替她隐瞒,王爷从始至终都毫不知情。”
宁渊感到无语之至。
萧兰曦私炼毒药随意谋害当朝大员,他日东窗事发,势必牵连周王府,她竟会瞒着父母做这些。
她究竟想做什么?
云语容围着紫金炉转了两圈,对池览说道:“给我取一些药材,硫磺六两,硝石十二两,木炭一斤二两。”
宁渊脸色微变,昔年在军旅中听说过这几种材料以适当比例混合能制成火铳的炸药,云语容现下指明要这几样东西是准备将药庐炸了吗?
宁渊道:“不可莽撞。”
云语容在火炉站久了,热得用手掌朝脸上扇风,“哥哥认为需要先禀明周王爷,请他亲自销毁,方为妥当?”
“难道不是吗?”
云语容道:“帝休难得一见,哥哥预备如何说服周王爷这丹炉内并非驻颜丹?若不及时销毁炉鼎,萧兰曦便不会停手,你瞧这一炉药又将炼好了,难道哥哥要看着满朝文武皆身中剧毒吗?”
宁渊听罢,既不阻止,也不反对。
云语容向池览催促道:“快去。”
“老道这就去。”池览眼中偷偷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动身往里间配药。
硫磺,硝石,木炭,这些在寻常药房中不多见,却恰恰是炼丹时常用的材料。
不需多久,池览带着三样东西去而复返,朝云语容招呼一声,云语容雀跃着赶到炉边。
火药需投入丹炉内部,才能炸毁内部机关。此时丹炉内大火燃烧,在放火药前,需要将里面的炉火熄灭。
池览并未直接泼水熄火,而是很有耐心的将紫金铜炉内的碳火取出,放在火盆中自然冷却。
这些烧到一半的木炭冷却后还能重新充作燃料,是一种耗时的节俭之法。
池览解释道:“这些木炭需花钱购买,王爷厚待于我,能省一文是一文。”
云语容暗自称奇,这人在被戳破身份的关头,还会留意在细微处为王府省钱,可谓是细致周全至极了,难怪多年来萧黎对他深信不疑。
池览把硫磺、硝石和木炭粉统统倒入铜盆,搅拌均匀做成火药。
云语容忽然出声,“为何硫磺硝石的份量足有三倍之多?”
池览道:“哦,姑娘有所不知,药用的硫磺硝石浓度低,所以我多加了一些。”
云语容不疑有他,将混合好的火药装进布袋,扎紧口袋,又寻来一卷麻绳浸了灯油充做引线,一端系在装火药的布袋上,另一端延伸到远处。
池览见她动作熟练,生出几分好奇,“看不出来,你这小丫鬟还会玩火药。”
云语容笑道:“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小时候云语容的养母去世得早,养父云安忙于公务无暇看顾她,云语容时不时和府上的衙役们一起玩。
那些衙役有时候会在秋天进山打猎,他们用来装填鸟铳的火药就是用硫磺硝石制作的。
云语容听说烟花就是用火药做成的,为了能学会做烟花,她主动帮忙制火药,还亲自放过鸟铳,打下过几只大雁。
根据她判断,这一袋火药刚好能将炉鼎内部的机关炸毁,却不会殃及药庐的其他陈设。
正是由于对火药的用量和爆炸的速度有经验,云语容才会拒绝宁渊代劳,亲自操刀上阵。
云语容布置好引线,将布袋放在铜炉内部的机关边,然后点燃引线。
火苗顺着浸油麻绳向紫金铜炉一路烧去,云语容屏气凝神,只等一声爆裂声,恰在此时,池览一个健步走向紫金铜炉。
云语容惊讶万分,只见池览将装满火药的布袋从铜炉中拿出来,转身丢进地上的火盆。
火盆中尽是烧红的木炭,火药一入碰到炽热的木炭,顿时化作一团烈焰,发出石破天惊的爆炸声。
腾起的烟尘遮蔽视线,爆炸的热浪将数个炉鼎掀翻,云语容也被冲击得摔倒在地,耳膜嗡嗡鸣响。
过了一阵,眼前灰尘逐渐散开,闻讯而来的道士和侍卫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师父呢?”
云语容脑中一个激灵,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迅速查看药庐内,只见池览方才放火盆的位置炸开了一个一人宽的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