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小恶魔从脖子上拽下来，扔下床。他在床下滚了几圈，后脑勺撞到角落里的一个深棕色的雕花箱子，箱子上带锁。锁却开着。那里面放着耶和华送给你的礼物，金银珠宝，稀世珍宝，还有什么你不记得了。

小恶魔好奇地打量箱子，他轻轻摆弄几下银色的锁，锁就开了。那里确实有不少宝贝，你看他把东西源源不断的往外扔，金牛犊，银杯，烧水的铜壶，还有红宝石，绿宝石，紫玛瑙，海狗皮，羊毛衣，包括各样珍稀香料、药材，数不胜数。

他到底是给了你多少东西？小恶魔把它们全都翻出来，箱子就空了。突然，他又看见了什么，在箱子的最底下，一柄短刀，铁做的刀，木制手柄上还有玫瑰花的朱红色细长轮廓。

你额头上汗涔涔，连心口都像是被满地的杂乱物件堵住，难过的厉害。小恶魔单手搭在箱子边缘，双脚腾空，另一只手想够到那把短刀。你冷漠地看着他翻进去，箱盖子匆匆砸下来。

“妈妈，”他在拍打箱壁，咚咚两下，他就开始哭，“妈妈！妈妈救我！这里好黑。”

你嘴唇抽搐，恶魔会怕黑？这简直是笑话，而且，叫什么叫！妈妈，你讨厌这个称呼，他就不能像加百列一样叫你父亲吗？

哪怕叫小父亲，爹爹，随他喜欢，就是不要喊妈妈。

他还在哭，嘴里一刻不停地喊妈妈，你被吵的心烦，“别叫了！”不要再提醒我生下你的悲剧，你在用刀扎我的心。

你的头埋进被子里，小恶魔真的不叫了，然后一双大手把你的被子掀开，你抬起头就看见拉斐尔，他抱着一直揉眼睛的小恶魔，把他放在床上。

你往后退了退，拉斐尔一身雪白的圣袍，你恐会染脏他。“你来干什么？”你说，“是耶和华让你来的吗？”

“不是，”拉斐尔检查你的翅膀，他说，“是你的姑娘拜托我来帮你治疗。她很关心你。”

拉斐尔治愈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灵魂。你跪趴在床上，肚子下面垫着枕头，“你在帮我治愈伤口吗？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哦，我忘了，你怕伤者太痛苦，所以提前麻痹我的痛觉。谢谢噢，不过疼痛使我清醒，你完全没必要把它赶走。嘶。”

“还嘴硬，”他手里捏着你的一根羽毛，随手扔掉。

“拉斐尔，你在摸我的骨头，然后你把他们拼接起来。我一直在想断掉的骨头能用什么复原，你是怎么让它们恢复如初？还有，你是怎么让天使感觉不到疼痛，是你的天赋技能吗？还是其他天使看到你，被你的惊世美貌打动，然后忘记了疼痛。”

你瞥了一眼在你手臂上留下口水的小恶魔，然后泪眼婆娑，“又或者是你把所有的疼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圣拉斐尔！”你喘息的声音清晰可见。“让我自己痛吧，拉斐尔，让我痛苦，莫要为我承受这份孽债。”

绿色的光芒在你身后发芽，灿金的橄榄叶子从骨头缝里顶出来，逐渐覆盖翅膀的轮廓，羽毛和羽毛之间重重叠叠，

“你疼吗？”你这样问他。

“别说话。”

“告诉我，到底疼不疼。”

拉斐尔被你追问，叹息，点点头。“和它相比，死比较舒服。”他汗流满面道，声音很小。

“那你真的好厉害，”你说，“天使不怕死，但是怕疼，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能忍受疼痛的天使。你治愈了多少人？如果他们的痛苦都被你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拉斐尔，你是如何在漫长的岁月里宽慰自己灵魂，保证他不疯掉的！”

“你想知道我的经验？”

“当然，我快要疯了，拉斐尔，你得救我。”

拉斐尔轻轻摆弄你的翅膀，一缩一展，每一根筋和骨头都接上了。你是第一个在没有他的帮助下成功生产的天使，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他手底下那些渴求完美样本的好学生有活干了。

“我救不了你。”他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轻轻拍打道: “你要自救。如果不介意的话，上帝可以救你。”

“就是他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你低声喃喃自语道，“很多年前，我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天使，他把我创造出来，不给我穿衣服，也不教我任何道德伦理。现在想想，他一开始竟然是想将我当成人类来饲养。”

“饲养！”拉斐尔诧异道，“你为什么会用这个词？”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我在喂养院子里的鸽子，它们飞到我手上，叫几声，然后我给他们撒一把苞米和麦子。那些鸽子就是我们。鸽子，不，我头疼。拉斐尔，我不好受。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一个奴隶，性*隶，上帝把我创造出来，就是把我当成情趣玩具。我是他的玩物，你知道吗？”

“不，停下来，”他喝道，“你不能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那我应该怎么想？”你反问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告诉我，我要怎么自欺欺人才能说服自己，我在上帝那里是他的儿子，而不是鸽子！婊子！哦，这个问题有毒，太罪恶了，我让你害怕了。你后退了。你应该后退，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罪恶的上帝在我眼前奸笑，他命令我不停地往最糟糕的方向思考。在过往的岁月里，他像一个孜孜不倦的魔鬼，只为引诱我犯下他乐见其成的错误。他是如此可怕，可是你根本看不到他，你只是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你需要冷静。”

“我需要真相。”

“上帝是仁慈的。你看到的是魔鬼。”

“上帝和魔鬼有什么区别吗？啊，拉斐尔，上帝和魔鬼有什么区别吗？”

"……”

“救我啊！”

“……冷静，路西法。”

“我很冷静，我没有疯掉，我发誓没有说一句谎话！你也知道我没有撒谎，你是冶愈万物的天使，我愿意把我的灵魂给你看，求你医治他。别不信我，别放弃我，不——你还是在后退！″

拉斐尔一退再退，你吼了一声，把他吓住。

"你眼前的天使已经开始腐烂，你却只能看见他光鲜亮丽的外表，那我告诉你，他什么都不是，他死了，也许他根本就不存在。″

“你是存在的，”拉斐尔说，“你无比真实，你的生命意志永存于世。有大批天使在耶路撒冷请愿，希望解除你的禁足，让你自由。″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但是他们的请愿有用吗？我猜没用吧。上帝不批，米迦勒也不批，恐怕你也在犹豫不决。我是一个异端，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我在禁足期间思考的事情，每一个字写出来都是原罪。你有兴趣看吗？就在我的枕头下面，你掀开就能看见。可是我猜你不敢，你恨不得离它越远越好。″

“谁来都好，告诉我，贝利亚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耶和华和自由是对方面，我到底是为什么存在？为谁存在？是为上帝做奴隶吗？还是为自由做自己。我是谁？”一个世纪难题就此诞生，说完这些，你的声音已经沙哑，浑身无力，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就像一个溺亡的鬼，徘徊在生前的河岸边。岸上有杨柳，还有白玫瑰。

你走到窗前，额头靠近窗户，缀满红宝石的彩色玻璃窗户看着既奢华又庸俗，但是不可否认它很贵。

“路西法，”拉斐尔嘟囔道，他为你的发言震惊，也为你担心。三年前，你从地狱回来，耶和华就给你改了名字，也算是如你所愿，彻底抛弃“菲尔”这个曾经的封号，改名路西法。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乌列尔的判决结果也下来了，神要他放弃有关西迪和拉斐尔的记忆，尤其是拉斐尔！拉斐尔那个性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没说什么，但是仅凭他在审判庭的冷漠表现来看，多半是不接受乌列尔。

在斗兽场一样雄伟壮观的露天审判庭上，乌列尔迎着星期四的晨风站在审判台上，周围一圈是回字环形拱廊，大理石堆垒，晨曦美丽地斜照，射出金光，拱门倏然明亮。放射性排列的从低到高七层观众台上坐满了密集的天使，他们的拥挤程度像蜜蜂归巢，你一来，蜜蜂就像看见了明火，空出一块干静的地。

建筑外墙靠着上下几层筒形拱顶支承，整个场内能容纳十万名天使同时围观受审者。拉斐尔坐在一众天使中央，四周喧闹，话语声不绝。他换了副容貌，棕褐色的短发搭配绿色长袍，惊人的美貌仿佛是彩虹被早上的雾霾遮盖住，变得朦胧，单调。六翼虚化，背生两翼，普通天使才不会引人注目。他抬起头，侧过身去，一双明亮如雪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来了，来看审判结果。拉斐尔比你聪明，提前换了副群众的脸蛋儿，如果不仔细接触他的灵魂，你就几乎认不出他。

你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他，但他却一下子就锁定你，“路西菲尔……路西法，路西法。”

你身体抖了抖，拉斐尔旁边还有一个六翼天使，璀璨夺目的红色长发如同火龙的烈焰，天哪，那双忧蓝色的眼睛在直视早晨的太阳，轮廓分明的鼻梁和饱满的前额蒙上金色的光，鬼斧神功的削尖下颚已经威严成熟。他高大、伟岸，他变成了你曾经看过的天神雕像，那一轮红珊瑚的月亮逐渐变蓝，就像被遗忘的深海，燃起熊熊烈火，一直烧到天狼星上，变成了现在的米迦勒。现在他战功赫赫，号召力极大，加冕典礼那日，神说:“从今往后，世上有多少认识耶和华的人，就会有多少认识米迦勒的人。”

他是米迦勒，他是以色列的守护天使，天狼星上闪耀的战士，六芒星为他而生。炽天使长的细麻御袍穿在身上，权柄在握，无限风光，尊崇……米迦勒，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切回到原点，只是这一次的炽天使长是米加勒，他是神之右翼，天界未来的管理者。

你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想到这里，你又把黑漆漆的长袍帽子往下拉，遮住嘴巴上面的脸。“你在干什么呢？父亲，”加百列从你身后转一圈，走上前，笑道:“为什么要遮的这么紧！好像不能见人似的。”

她伸出右手，想把你的袍子掀开，因为底下藏着惊世骇俗的美貌，就像油彩画。

她用不同的笔临摹了无数次，始终差了一份虚无缥缈的神韵。

“别闹，”你推开她，审判台上，正在上演荒诞的喜剧。

乌列尔承认和恶魔苟合、生子，欺瞒天堂，聚众淫*等一系列罪名，其中还有被恶魔威胁，用什么威胁不得而知，反正乌列尔后续是惨了。

公审重判，一直到太阳下山，惩罚和罪名都用红色羽毛笔写在他的档案上，桩桩件件证据充分，流程进展的很快。审判长阿斯蒙蒂斯还有功夫喝茶。不对，那是酒，他往酒里泡桑树叶，还有甲虫……那味道……

无法想象。

咦，你嫌弃地移开视线。

“吃吗？”加百列问你，她两指间捏着一串熟透的葡萄。

你说:“哪儿来的？”

“我的副官给的。”

“伊桑？”

“不，是她。”

你往加百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金发六翼天使站在人群中。“莱希娅！”你惊讶道，反应过来后，你又下意识往审判席那边看，阿斯蒙蒂斯在和他的副官交谈，目前一切正常。

你摘下一颗红的发紫的葡萄，思虑再三，还是捏在手心里，没有吃。

“莱希娅怎么会做你的副官？”

“她自愿的。”加百列舒展腰肢。夕阳下，金发迷人。

莱希娅和其他天使交流的很愉快，她至高天的生活也是其他天使向往的。“你真厉害，莱希娅，今年我也要向加百列殿下提交申请。″“祝你成功。”“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如果你是我，你会比我更善解人意。至高天的天使拥有最广阔的胸襟，那里很美，你一定要去看看。”

“天堂之上还有天堂，我在那里等你。”

莱希娅实现了梦想，别的天使羡慕的看着她，却从不问她吃了多少苦头。她付出了一切，换来至高天的入场券。

那可是阿斯蒙蒂斯的初恋，同样也是最后一段恋情。阿斯蒙蒂斯永远也不会再执着真挚的感情，虚伪，混乱，哪怕是被转手无数次的妓子，凑合着都能下嘴。

只要想通这一点，他就是无敌的。

管他呢，快活一天是一天，剩下的就等他自己烂透吧！绝望的人心想。

这场审判接近尾声，最终审判长的锤子敲定——乌列尔天使长的头衔被撤下，六翼天使的身份誓且保留，但他要脚戴镣铐，镣铐后面还要栓着山一样沉重的大铁球。他要带着这东西在天使监狱服刑三千年。听见这些，乌列尔都没有多大反应，直到听到抹除记忆和情感，他才有所动作。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抬起头，不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