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环塔拉力赛迎来最后一个赛程——月亮泊赛段。
轰鸣声此起彼伏,划破清晨的沉寂。十三天的比赛,即将落下帷幕,而胜负已分。
陈常山咽下咖啡,习惯性地等待,直到苦涩的滋味侵占整个口腔,大脑才勉强清醒几分。
他早已经对每夜跌落的梦境习以为常,辗转反侧的原因,悄然发生转变。入眠时,商枝这个名字,不断在大脑里活跃。
原本以为,只要窗户纸不戳破,他就能自欺欺人地继续享受,继续卑劣地扮演一个“好哥哥”的角色。
可是,平衡被商枝主动打破,两人之间仅存的面纱不复存在。一颗心赤裸裸地捧到陈常山面前,炙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灼烧。
偏偏商枝还不给他逃跑的机会,颇有一种没有答案就不罢休的意思。
“陈工,那我先出发了。”严冬青推走角落的行李箱说道。
是去接商枝的。
商枝在医院里安安稳稳待了三天之后,就再也不想住下去。
出院撞上比赛日,陈常山实在分身乏术,只能安排助力去接他。
“好,路上小心。”
陈常山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显示屏,这最后一站,依旧不能小觑。
二十三公里的特殊里程,大部分路段难度不高,与之前的长距离赛段相比,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大局虽已定,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车手们享受着这最后的环塔之旅,以声浪,以速度,传递出内心对于赛车的澎湃。
有人手捧奖杯,有人眼含热泪,有人相互拥抱,有人站在角落。
所有的一切,化为两个字——热爱。
徐凌泉与施箬兰在人群里相拥,他们所在的三组,在整个比赛中,并未有严重的意外发生。所获得的名次算是在意料之中——第五名。
此次MG车队最佳成绩——第三名,由苏合香与房莲创造。
人群在欢呼,飞溅的香槟沾湿每一个人,喜悦飘散在空气里。
【哥哥,我已经出院啦,外面的空气里都是自由】
点开照片。
商枝的脸,占据屏幕下方的一个小角落。车窗被降到最低,发丝随风飞舞。他转过头,一个平常的微笑。
【嗯】
【别一直对着风吹】
【好的,哥哥】
“陈工,怎么不出去,和大家一起庆祝。”施箬兰拎着两瓶冰啤酒,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
“你们玩尽兴就行。”一口冰啤酒下咽,沙漠的风再一吹,再多的烦恼也会烟消云散。
“陈工,你这一点还真和小枝不一样。”
“小枝最喜欢热闹的地方,他说,因为热闹的地方很有安全感。”
“小枝说过吗,他小时候发生过不好的事情。”
陈常山终于开口,反问道:“是绑架吗?”
“是,因为这个,我们才相识。他保护了凌泉,在医院躺了很久很久。”施箬兰至今提起,最多的仍旧是感谢。
“陈工,小枝一直是执着的人。他喜欢一样东西,想要一样东西,就会一直不放手,一直想要得到。”
“他是那种在感情里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
“陈工,你应该能看出来,小枝对你,是喜欢的。”
“我想,陈工要是不喜欢,不妨果断拒绝,免得日后大家连朋友都做不成。”
“那你呢?”陈常山细细摩挲着瓶身的水珠,“你喜欢徐凌泉。”
直白的,一针见血的,直戳人心的。
“你来劝我,是为了小枝,还是为了自己?”他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那目光透过层层伪装,仿佛本质已经暴露。
“我不是非要不可的人,我只希望喜欢的人如愿。”施箬兰向前递了递酒杯。
玻璃轻碰,这下是两人可怜人的自述会。
“其实,在我看来,你和小枝的行为已经越界了。陈工,你三十岁的人了,不会没尝过情爱的滋味。所以,你是在默认,在放纵他。”
“我只希望你和小枝,往后都不会后悔。”施箬兰望向远方,眼神里满是痛苦,像是知道那是一个陷阱,但还是看着商枝硬生生跳下去。
“我……我作为小枝的家人,拜托你,及时放手。”
不然就是两败俱伤。吞下的半句话,是施箬兰对商枝的放纵。他自然是站在商枝的一方,所以,对不起了,陈工。
“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两人借酒消愁愁更愁,话却越来越少。
施箬兰说他的暗恋,陈常山想他的纠结。
爱情还真是令人头疼的东西。
夜幕悄悄降临,酒瓶密密麻麻,占满整个小桌,黑夜带来两个烂醉的人。
陈常山仰头望向星空,深邃而神秘,像是某个人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眼睛被一双大手蒙住,温热传递到眼眶,转过身,照片里的笑脸在现实里展开,鲜活的,明媚的。
“小枝。”
“怎么,惊喜吗?”
“我求冬青来的,身体没事的。”商枝蹲下身体,手撑在扶手边,一个劲儿地盯着陈常山看。
“哥哥怎么又喝这么多酒?施箬兰也不知道拦着你,真是没什么用。”
那视线仿佛将陈常山扫视个遍,最后停留在嫣红的薄唇上,直愣愣的,没有一丝掩饰,陈常山一瞬间就读懂其中的意味。
“我没事,找徐凌泉把箬兰接走吧。”陈常山指了指一旁趴在桌边的人。
“箬兰,你们喝一场酒,关系就这么好了?”
“只是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徐凌泉来得很快,像是守着电话似的,扶走了不省人事的施箬兰。
“哥哥,我们也走吧。”
“不用你,你才出医院。”
陈常山抽下肩膀上的手,在看见商枝失落的表情后,鬼使神差地,又拉住他的手腕,说道:“这样就好。”
或许是因为月光灼热,手心里竟有些黏腻,只是谁都没有松开手。
商枝架起陈常山,一步一步朝着黑夜深处走去。
帐篷的灯亮起,照得陈常山的脸酡红。明明今夜的酒不算醉人,他却觉得心跳得有些太过分了。
太吵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哥哥,怎么了?”
商枝靠近,栀子气息萦绕在鼻尖,似有若无,让人忍不住想探个真切。
像是被蛊惑了似的,陈常山的心跳得更快了。
“哥哥,我给你换一身衣服,擦一擦。”
皮肤失去遮挡,裸露在空气之下。昏黄的灯光洒下阴影,明明暗暗,一片好风景。
冰冷的湿巾汲取温度,呼出的气息是热的,连空气都是热的,像是身处于夏日里闷热的阁楼。
那处凉意在身体游走,从脖颈到小臂,最后停留在小腹。连同那只大手一起,游览过每一处风景。走过的地方开满了朵朵桃花,粉粉的,是三月的春天。
酒醉人,春色也醉人。
“哥哥。”
身旁有人在摩挲他的耳廓,陈常山极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栗,若无其事地哼哼,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一个“醉鬼”。
“哥哥,你不愿意答应我,是吗?”商枝的指尖一次又一次拂过红痣,不甘心地停留又停留。
“没关系的,我其实能看出来,哥哥你也有一点喜欢我,我是不会放弃的,哥哥。”
“哥哥,我爱你。”薄唇吻上梦寐以求的人,脖颈留下一点湿热,“求求你,求求你……”
还是说不出来,商枝的手搭在眼睛上,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哽咽声破碎掉完整的话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语调。
而他的旁边,陈常山不知道何时睁开双眼,眼神清明。一只手抬起又收回,最后还是无动于衷。
爱是什么呢?爱是我怕我爱上你,又怕我爱上的不是你。
商枝的哭泣,不止黑夜知道,陈常山同样知道。
“哥哥,对不起,让我自私最后一回吧。”
一只手轻柔地扣住陈常山的手腕,两手相握,而后放在心脏的位置。
这一晚,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仿佛都是在说情话。
天光大亮时,商枝先清醒过来,他无数次地说服自己,才从温暖都怀抱里退出。
“哥哥。”
商枝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原处,“该起床了。”
身体失去压制,一阵酥麻传来。陈常山睁开眼,便陷入温柔的漩涡里。
“哥哥,凌泉给我发消息,他昨天照顾施箬兰累死了,申请今天晚点到。”
“好。”
干渴的喉咙发出声响,下一秒,一只绿色的杯子就递到面前。
“喝点水。”
“营地在准备拆除了,我这样也帮不上什么忙。哥哥,我准备先回去啦。”
“那,不是说去旅行吗?”
“哥哥,我的假期很长,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思考,不需要着急,我一直都在的。”
“这次你不用回答我,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可我是个胆小鬼,我希望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些机会,下一次见面,再给我回答,可以吗?”
商枝说这话时,跪坐在床尾,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哥哥不用觉得有负担,我听说不确定的事情,可以用时间来检验,或许我们都需要好好思考,是否要变换关系。”
“等到梅子酒可以喝的时候,我希望得到哥哥的答案。”
商枝直起上半身,一步又一步,他紧盯着陈常山的眼睛,一点点挪到床头。
在他俯下身的片刻,陈常山的唇被手指压住,而后被完完整整地描摹。适才上唇遗留下的水迹,也沾染在指尖上。
“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哥哥请允许我,讨一个安慰。”
那略带水汽的指尖,按回到商枝的嘴唇。
“哥哥,这样算不算接吻呢?”
耳边是温柔的问句,拨动心弦。
欲言又止,陈常山捧着一颗悸动的心脏,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只看着,商枝拉开帐篷,大步向前,一次都没有回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