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空气里有金木犀的清香。园子里有一条小径，两边种满碗口大的桂花树。花一开，远远地就能望见枝头的一大片琥珀黄。
不知为何，花开到最旺盛的那一天，总有一场夜雨来临。雨疏风骤，摇落一地的花衣。那些香气也碾落成泥，揉碎在一滩浅水之中。
曾经那么热闹的枝头，也逃不出“花谢花飞花满天”的命运。好在，花匠总是及时将大理石板清扫出来，倒也少了些“伤春悲秋”的愁绪。
“哥哥。”
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身体，言语间带着清晨的慵懒。
说起同床这件事，刚开始时，两人或许还有些拘束，都想着要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直到日渐熟悉，那点子顾虑，就如同起初床铺上划分的“楚河汉界”，早已经消失不见。
毕竟，他们每天清晨，都从同一张大床上清醒。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二十小时都黏在一起。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日子即将结束，陈常山的假期只剩最后一天。
不用转身，陈常山都能猜到，背后的人肯定又没有穿上衣。这两天，商枝总是闹着不肯穿睡衣。要不是陈常山拦着，他连短裤都想脱掉。
“哥哥，你在看什么？”
耳后落下一个亲吻。
“在看树。”
习惯还真是可怕，陈常山现在都已经适应，年轻人的“突然袭击”。
从三楼的房间往下望，能看见屋后的一大片树林。高大的乔木耸立，杂乱无章地聚成一团。大概有三十多棵树，或许更多，那层层叠叠的绿意之下，还有些杯口粗的小树。
这树，不像是同一天种下的。
这紊乱的布局，不像是园林设计师所为。
“哥哥，这是什么树？”
不怪商枝疑惑，是陈常山最近的行为确实异常。他总是站在窗前发呆，甚至有一天凌晨，孤零零地背负月光，望向这深不可测的树林。
“是红豆树，软荚红豆树。”
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一年，也是陈常山第一次来到这座古堡。原来，母亲真的将他随口的话，放在心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但那是一个夏天，烈日炎炎。他和外公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种下第一棵红豆树。那时候的他还太小，总是往这片小树林跑。
因为，外公告诉他，想母亲的时候，就在这里种下一棵红豆树。它会开花，会结果，天上的人能收到这些红色的果子。
陈常山当然不信，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孩子了。但那些思念无处安放，只能跟随树根一起，埋进泥土里。
后来，外公去世，家里只他一人。还没来得及去取树种，他就被陈延耀送到国外，再没有机会种下红豆树。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于是，当这些红豆树生出果实，落在地上。不再有人一粒一粒地拾起它们，不再有人将它们密封进玻璃罐子里。
红豆，解的是陈常山对亲人的相思。
“哥哥想亲人了吗？”
商枝小时候背过王维的《相思》，这么多年，竟也是第一次见到红豆树。
“有一点想。”
风动，树叶摇晃，每一声都是经久回响的思念。
“你想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他们从未离开，他们一直活在我们的心里。”
商枝心里也有一片红豆林，那是为他爷爷种下的。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哦，哥哥想去哪里玩?”不想让男人陷入愁绪里，商枝挡住他的视线，“我们去酒窖?喝个酩酊大醉。”
“……”
怎么感觉他们总是在喝酒，与喝醉酒的路上?
“不去，等你好了，再去。”
陈常山拥有一票否决权。
“那……那我们去游乐园。”
“下雨，不去。”
“那……那我们去海底世界?看看海洋动物，会高兴一点哦。”
“这个可以。”
“耶！谢谢哥哥。”
陈常山被年轻人紧紧拥入怀中，面对赤裸的上半身，他一双手实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不过，商枝的身材还蛮好的。薄肌，但是该有线条的都有。视线往下，便是精瘦的腰身，和弧线优美的臀。
难不成是晚上偷偷跑出去练的？
毕竟，陈常山从没有看见过他健身。
“哥哥帮我穿衣服，好不好?”
对于裸睡这件事，商枝给出的解释是：打着石膏的手不能动，穿衣服实在是很麻烦。
“自己穿。”
保不齐帮他穿的时候，嘴里又冒出来什么痴言痴语来，还不如第一次就拒绝他。
陈常山走到衣帽间，刚拿起一件黑色短袖，就被人截走。
“哥哥，穿这个。”
在他的注视下，商枝的手默默伸向最右边的抽屉，跟个小偷似的。
陈常山总觉得有重要的信息被自己遗漏了。
还没等想起来，问题就先在商枝手里找到答案。
那是一件蓝色衬衫。
！
蓝色衬衫，不是他的，是商枝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衬衫放在这里？
陈常山的疑惑被人看破，当事人拎起衬衫，来来回回地假意打量一番。
“这跟我的那件好像哦，哥哥穿这件可以吗？”
“不穿。”
装个鬼，这么明显难道看不出来？这就是你那件衣服。
演技太拙劣，陈常山都忍不住腹诽。
“穿嘛，你上次去开会的时候就穿过，再穿一次嘛。”
！
连环暴击。
“我在朋友圈，看见过你们拍的合照，你当时就穿的这件蓝衬衫。秋石还说，这颜色衬得你比平时更加柔和了。”
电光火石间，陈常山捕捉到一些其他的信息，问道：“秋石？你什么时候加的好友？”
“就是上次，他不小心砸到我。为了道歉，所以找凌泉要的联系方式。”
商枝又补充道：“是他加的我。”
“我就随口问一句，你这么紧张干吗？”
陈常山随手将衬衫塞进深处，还没合上抽屉，就被人拦住。
“就穿这件嘛，我超级超级超级想看，我都没有看见过哥哥穿我的衣服。”
撒娇在陈常山这里已经不起效果了。
“这样，我穿哥哥的衣服，哥哥穿我的衣服，公平又公正。”
“你哪天穿的不是我的衣服？”
陈常山不是没有准备他的衣服，衣柜里专门腾出一半的空间，装那些给商枝买的衣服。由于本人的不配合，定制又需要时间，就只能先让宋叔去成品店里买。
但是，买回来的衣服，商枝连翻都没有翻过，整日里就扒拉陈常山的衣柜。
每选出一套衣服，他还得征求陈常山的意见。若是不理他，这人能一直光着身子，赖在床上不起来。
“哥哥，哥哥，哥哥......”
商枝跟一只要下蛋的老母鸡似的，嘴里喊个不停，听得陈常山头疼。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能别叫了吗？”
实在是——闹腾了！
“哥哥，我穿什么衣服?这个可以吗?”
商枝拎出一件休闲背心，袖口宽大，正好方便他将打石膏的手穿进去。
“可以。”
话音刚落，年轻人就迫不及待地取下固定带，单手拎起衣服，笨得连个袖口都穿不进去。
“哥哥，可以帮我一下吗?”卡在衣服里的商枝，终究还是发来求助。
陈常山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一瞬间，他真的怀疑商枝是不是装的，怎么连个衣服都穿不进去?难道他自己在家的那几天，都是宋叔帮他穿的?
“哥哥。”
看看，得不到回应，就开始催他。
“来了，你是笨蛋吗?怎么衣服都穿不进去?”
陈常山握住他的手臂，将袖口扯到右边，小心翼翼地穿过去后，才将左手穿出来，又顺带着帮人整理了一下衣摆，这才算完成。
“哥哥。”
果然。
“这样，我好像哥哥的小宝宝哦。”
……
“我还没那么优秀，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孩子。而且，我性别男，取向男，不会有孩子。”
“那……哥哥不想养个孩子吗?我要不要小孩子都可以哦，哥哥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小孩。”
“但是，养小孩是不是要很细心，感觉自己责任重大，我还没有做好一个当父亲的准备呢?”
“感觉哥哥会是一个优秀的父亲，我还需要再学习一下，我们可以晚几年再领养吗?”
有时候，陈常山真的很想知道，其他人的思维也是这么跳脱的吗？
“小枝，少看点狗血电视剧。领养人要和被收养人年龄相差40周岁以上，你至少现在还差十六年。”
“啊，忘记这个了。我们可以先商量，以后就不用再因为这个事情而吵架啦。”
商枝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抬手，那宽大袖筒下的春光，就这样直愣愣地闯进陈常山的视线里。
“外面刚下过雨，很冷，披一件外套。”
一件外套被他亲手搭在商枝的肩膀，为了不滑落，甚至还系上一颗纽扣。
“哥哥，我不冷。”
商枝还想将衣服脱下来。
“到外面就冷了，乖。”
蠢蠢欲动的手被按住，陈常山一句“乖”，就让商枝昏头转向的，出门都差点撞到门框上。
真是没出息。
真是害羞。
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