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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Chapte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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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辜玉的哥哥入住的旅馆就在吴遥家村口,那儿前两年灌了一条水泥路,交通方便了不少。

离吴遥家倒是不远。

只是吴遥家不在主路上,沿着旅馆后的小巷攀上一条土路上山,沿着那条被人踩得光秃秃的山路往上爬约莫十分钟,就到吴遥家了。

吴遥没让哥哥送她回家,她没好意思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爬上那条泥泞的山路,更担心如果家里有人,自己被骂得尊严扫地的样子被他看到该多么难堪。

于是她在旅馆门口就跳下车了。

“我家很近,就在旁边。拜拜,晚上再来找你。”

说完,那一小个身影就老鼠似的钻进小巷,遛得没影了。

与辜玉的约定让这个普通的夜晚变得奇妙起来。

夜幕降临,昏黄灯泡照亮眼前拥挤的房子。

屋子里雾蒙蒙的,似乎往日熟悉的物件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张往日吴父坐在旁边喝酒的四方桌变得不再凛冽,幽黄光束倒映在残破的桌面上,竟也映出几分温馨来;

往日她趴在那张红色塑料凳子上写作业,因为被弟弟摔过,凳子缺了一脚,便用绿色书皮包上,这会看起来像一颗草莓。

吴遥回到家,先提了灶台边上的那桶泔水去喂猪,又去柴火房打了点廉价饲料,兑着奶奶捡回来的麦谷送去喂鸭子。

夜静下来,山林里蝉鸣的声音很清晰,鸭子们争先恐后地将头钉进饲料桶,发出着急的“哒哒”声。

吴遥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回想着下午奇妙的经历。

她居然认识了来自遥远地方的新朋友,太神奇了。

他会骑高大的自行车,有干净的衣服和鞋子,穿着打扮都和镇子上的人不一样,就好像别人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外面是世界就是这样吗?

吴遥望着远处黑乎乎的大山影子,幻想着大山后面的景色。

山后面会是大海吗?

当她这里黑乎乎一片时,外面会是明亮的白天吗?

山外面的人都像那个辜玉一样好看又温柔吗?

山里的夜靠唯一一台挂在墙上的钟表计算时间。

喂好鸡鸭猪,吴遥趴在椅子上写完了作业,又去后院拿了些木头进屋,给一会回来的爸爸他们烧洗澡水。

做完这些,钟表上那根短短的时针还没有转到它该到的位置。

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

吴遥从迫不及待等到昏昏欲睡,最后竟然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梦里,她还坐在那辆自行车的车架上,高大的车轮轱辘轱辘转动着,带着她驶向了美丽的海边。她在海边看到了许多漂亮的鲜花,她将鲜花带回家,种满了整个后院……

砰——

吴遥的美梦忽然被惊醒,家中几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吴父一脚踢飞了吴遥写作业的凳子,这才导致她摔在了地上。

她泛懵地坐起来,见吴扬正站在房门口吃晚上带回来的喜糖,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朝他伸出手道:“分我一颗。”

吴扬不肯,将整袋糖果藏在了身后。吴遥伸手去抢,一个结实的巴掌扇在了她的侧脸,打得她晕乎乎的,人晃了几下,站也站不稳,最终倚着墙角坐了下来。

吴扬只知道糖果归他了,高兴地拍手叫好,紧接着被奶奶抱走了。

“发什么火,大晚上的。”奶奶象征性地劝了一句,说完便抱着吴扬去后屋睡觉了。

“让你干什么也干不好,烧个水给老子锅烧穿了,你他妈——”

吴遥的一边耳朵被扇得嗡嗡的,听不清声音。她只能用另一只耳朵依稀听清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哦,原来是因为她睡着了,不小心把水烧干了啊——

吴遥猛地看向墙上钟表,这时已经过了他们约定时间20分钟了。

万一辜玉在等自己怎么办。

吴遥摇摇晃晃站起来就往后院跑,“我去再烧,我去再烧!”

只要她再烧一锅水,等到爸爸洗完澡睡下了,她就能悄悄溜出门了。

她飞快地点火、烧水,一刻不眨眼地守在灶台边,可随着锅边温度升高,一阵浓烟却从盖沿冒出。

揭开锅盖,锅里正滚着沸腾的黑水,原来被烧干的锅灰都被煮进了水里,一开盖,满屋子都飘起一股浓浓的臭味。

完了,她出不去了。

辜玉不会还在等她吧?

吴遥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被拖着走向柴房要把她锁起来时,还忍不住睁大眼睛去找墙上的钟表,都过半小时了呀,这可怎么办……

叩叩……

院子里忽然传来敲门声,屋子里的疾风骤雨停了下来。

“什么人大半夜的来……”

吴父松开吴遥,嘀咕着去开门。

吴遥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走进院子。她还心想着或许能趁机溜出去找辜玉,就听到门口有道熟悉的声音。

“我是来找吴遥的。”

吴遥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身。

院子里灰蒙蒙的,依稀能凭月光落下的影子认出门口高挑修长的人影。

“是我家的,你找她干什么?”吴父狐疑道。

“我……”辜玉或许也看到了院子里那道小小的影子,他犹豫了下,撒谎道:“我白天骑车撞到了她,好像把她撞流血了,但是我太害怕,于是逃跑了。我良心过不去,过来看看,她有没有事。”

“你撞到她了?”

吴父说着,也回过头。似乎在思索回来时没看到吴遥哪里流血。

吴遥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两道目光扫视着,不禁一僵,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辜玉的话。

“对不起,我也没有带很多钱,你看这些够不够赔偿……”

所幸,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在辜玉掏出现金的那一刻,吴父就确认了他的女儿确实是被辜玉撞了,他轻哼一声,接过辜玉手里的钱,警告道:“下次骑车小心一点,别撞人了!”

吴遥见辜玉真拿了这么多钱,有些懵,着急说:“不要钱……”

“你闭嘴!”吴父呵斥,正要关上门,又听辜玉说,“但是万一她被我撞坏了怎么办?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让我带她去山下的诊所看看吧?这样我才安心。”

吴遥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亮起来。

好呀好呀,让她出门吧!

但吴父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不用,她死不了。”

吴遥目光一黯。

却见门再次被辜玉按住。

少年胳膊有劲,竟轻易将吴父顶退了两步。

“你想干什么!?”

吴遥站在屋檐下的黑影里,只有两颗眼睛是亮的。她看见辜玉整个人都笼罩着月光,散发着温柔而不真实的光晕。

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要带她去看一下,毕竟是我撞的,我不能随随便便离开。如果医生说她受伤严重,我不会逃避,我会给她钱治疗的。”

他的表情正直纯真,看起来像哪家钱多人傻的少爷。

吴父听见最后一句,表情有所松动,考虑了几秒就侧开了身子,冲屋檐下的吴遥招了招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就跟他去看看吧。拿了钱记得回来。”后半句的凉意落在她的后脑勺。

吴遥一瘸一拐地跟着辜玉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山路拐角。

辜玉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见这儿已经看不见远处的院落了,便蹲下身来查看吴遥的伤势。

他看见她细细的胳膊上有几处破皮,下巴也青紫一片,目光顿时变得愤怒,“他真的是你爸吗?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吴遥扫了眼胳膊上的伤口,又顺着辜玉的手在自己下巴上按了按。

确实是有一点疼,可能是从凳子摔地上时磕的吧。

或许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刚认识的朋友觉得自己可怜,她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故作洒脱:“一点都不疼,我才不怕。我做错事了呗,打就打吧,还不是让我出来了?”

月光淡淡地洒在辜玉的脸上,他的目光明亮而怜悯,他皱着眉头,语气并不像白天那么轻快:“就算做错了事情,也不该对你动手,我刚刚在外面听了一会,他对你不好。”

他刚刚在外面!

处境被揭穿,她有些无地自容,尴尬又窘迫,想辩解两句,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天,说:“那也是因为……因为我有个弟弟啊,我是大的,肯定要懂事一点嘛……”

“胡说。你自己才这么小一个。”

辜玉目光复杂地叹了口气,他背过身,示意吴遥,“上来吧,小家伙,我背你。”

“啊?”

“你不是脚疼吗?上来吧。”

下山的路崎岖陡峭,但辜玉的肩很宽,趴在上面时比趴在床上还舒服。

吴遥乖顺地趴在他肩膀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听他说自己是如何沿着旅馆后面的小巷找到这条山路,又是怎么和听不懂普通话的老人打听到山腰的这户人家的。

“我猜,你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出不了门的。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会撒谎的小孩。”

是吗?可刚刚被辜玉点破受伤之前,她分明打算撒谎说自己只是摔倒了。

吴遥歪着头,心虚地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他被月光描绘出的侧脸。

他的睫毛好长啊。细小的光点像小小的萤火虫,跳跃在他的睫毛尖尖上。

他脸上有很多透明的小小绒毛,自己脸上也有吗?

他的眼睛是棕色的,看起来比普通人更亮更好看,像科学书上那颗包裹着上古动物的泪珠一样的琥珀,那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

辜玉背着她去镇上还没关门的药店拿了些药,坐在药店门口帮她上了药。

他的手法十分温柔,还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她。

虽然没能去成后山的花谷,但这样也不错。

吴遥看着他身上沐浴的光晕,忽然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梦,等到梦醒时,发现自己被锁在柴房里,现实中根本没有辜玉这个人可怎么办?

但转瞬又想,就算是个梦也很好了不是吗?

“想什么呢?”辜玉抬头看她发呆的神情,好笑道:“表情这么奇怪。”

吴遥说:“你好像一颗桃子。全身都是会发光的毛。”

“嗤……”

辜玉被她逗笑了,“我有一个妹妹,她和你一样大。话很多,坐不住,不过,倒是和你一样,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是吗?

“她也很活泼,家里不让她往外跑,她就非要往外跑,经常摔得浑身伤口,让人很操心,跟你一样。”

才不一样。

吴遥心想。

“为了让她乖乖待在家里,她妈妈特意在家里搭了个充气城堡,但隔天就被她把气放了……”

够了,已经让人嫉妒了。

“如果你们俩认识的话,一定有话可说。”辜玉顿了下,忽然道:“要不,你来我家吧?”

吴遥表情呆呆的。

但辜玉转念一想,哪有莫名其妙带走别人家小孩的道理,更何况自己跟她非亲非故,这么做可能会被跨国刑警抓起来吧。

辜玉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算了算了……不过,我可以定期过来看你。我给你留个我的号码吧,等你有手机了就给我打电话。嗯,我给你点现金,你自己藏好,不要给家里人发现了,拿去买吃的,多吃点才能长高,知道吗?”

吴遥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亮亮的,她看起来有些困惑,一言不发地端详着眼前的辜玉,忽然上前环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已经糟糕地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因为她清晰地记得这一天被丢进柴房时,干树枝在她的胳膊上划破了很多道口子,那些伤疤没有被辜玉涂上药水,它们像蜈蚣一样永恒地镌刻在她的手臂上,成为比此刻还要真实的烙印。

尽管如此,她还是抱住了辜玉。

“你一直都这样吗?”吴遥垂下眼皮,稚气的脸上浮现出许多懊恼,“我怎么才认出你啊……”

后来,辜玉给她寄过好几笔生活费,在他为她单独开的那个账户里。她很快进入青春期,飞窜长高的个子没有辜负辜玉寄来的钱,她偷偷买了个老人机,偶尔在学校悄悄给辜玉打电话时,她叫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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