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枳穿着赤红色的飞鱼服站在宴厅,握着腰间雁翎刀的刀柄,正等着慕乔栩过来。
周溪安提着衣裾走进去,目光落在他的锦靴上,视线自下而上。
这张脸,他认得。
“是周将军,别来无恙。”
罗枳笑着拱手行礼,客套得很,可周溪安却并不愿意和他客套,看着他,语气平静,像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哥哥还在安寝,你有事可以和我说。”
罗枳知道慕乔栩和周溪安之间的关系,可慕乔栩吩咐过,这件事情除了锦衣卫自己人,其他人都不能告诉。
罗枳思虑片刻,决定将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告诉周溪安:
“将军,我们的人在京郊的一处山庄找到了刘展的家眷,他定早就知道郑沈二人要弃他保全自己,所以也提早将家人送了过去。”
他们现在的线索只有刘展一个。
刘展是沈家庶子沈芳的岳丈,沈戊言这般果断地舍弃了他,难保那沈芳不会生异心。
他记得藕花楼那次筵席,沈芳也在,只是“风头”都被沈途抢了去,沈芳除了对乔栩表露出善意以外,反而没什么存在感。
周溪安看向罗枳,点头道:
“我过会儿告诉他,审讯的事还要劳烦你多上心。”
罗枳点头走了。
周溪安看着人的背影,觉得自己背上肩胛处的伤隐隐作痛。
罗枳当年是行刑人之一,他怎么也忘不了。
周溪安走回卧房,乔栩才醒,周溪安回房时看到乔栩坐起身揉着睡眼,喊他:
“哥哥,怎么不多睡会儿?”
乔栩给自己披上衣服,将头发都抛到身后,整理着衣服绑上系带,看着周溪安,解释道:
“快入冬了,皇上的意思是冬猎如期开始,这几天忙,还得查军粮案,你起了也不叫我一声。”
话到最后竟然带了一丝嗔怪,乔栩给自己绑着腰带,周溪安走过去理着他的头发,带着恶趣味地给他织小辫儿,说:
“锦衣卫十四所,事情都让哥哥一个人忙么?”
乔栩坐在镜前,看着周溪安给他束发,笑问:
“金陵说你去见了罗枳,他怎么说?”
“他说他找到刘展的家眷了,审讯的事他会上心,哥哥,你好歹歇一歇,太瘦了,要多吃点。”
周溪安给慕乔栩戴冠,用簪子固定,双手抚上乔栩的肩头。乔栩看着朱镜里落在自己肩膀上的这双手:“知道了,等忙完军粮案,我就装病跟皇上告假,好好休息一阵子。”
周溪安抿着嘴笑,说:“这是欺君之罪。”
乔栩起身,理了理飞鱼服的衣裾,说道:
“至于刘展的事……沈芳是他的女婿,他可能会和沈途离心。沈芳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刘展不过是个从犯,我可以保住他的性命。至于沈途……你晾着他这么多时日也够了,回自己府里去吧。”
周溪安看着慕乔栩认真安排事情的模样,从前从未觉得他如此迷人,周溪安怔怔看着他的眼睛,点头。
乔栩笑着,伸手揉了揉周溪安的后脑勺,像哄小孩一般,说:“等处置了郑沈二人,一切就都结束了。”
乔栩冲他笑了笑,出门了。离去时,周溪安总觉得乔栩哪儿不对劲。
可他却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儿。
周溪安轻轻叹一口气,看着院里练着武功却想着偷懒的小叶,说道:
“小叶,你先回神武大街府里,再去沈家拜访找沈途,就说我在芸香楼请他吃酒。”
“得令!”小叶得知不用练武功,笑着飞快地跑出去。
沈途心内不安,提着衣裾上楼,进了包间就看见周溪安正听着曲儿喝酒。
周溪安见沈途来了,抬手举了举酒盏:“沈公子来了?来,喝杯酒。”
沈途想起那天晚上周溪安和慕乔栩打架时的样子,周溪安红着眼睛,带了满身的煞气,他将慕乔栩按倒在地时,像是要吃人。
那天沈途其实并非故意要羞辱他,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飞将并非什么好的比喻,后来他就后悔了,连日登周府门拜访,可次次周溪安都不在。
沈途站在门口,脸上挤出笑脸,往周溪安那边挪了挪步子,看着他神色并不像那天一样带着杀气,才悄悄缓了神色,说道:
“小将军,那天晚上的事实在是对不住……”
“我不生气。”
周溪安露了个笑,可眼睛里丝毫没有笑的意思,他看着手中酒盏里自己的倒影,掩藏在大氅里的手摩挲着刀柄上镶嵌的宝石,想起了乔栩,舒缓神色。
沈途见他神色终于舒展,松一口气,终于接下了周溪安手中的酒盏,饮下此杯。
等等。
刀?
刀!
周溪安猛然想起今日辰起时乔栩的异常,乔栩穿戴整齐,可唯独没有带刀!
今早他见罗枳时,都看到了他配着雁翎刀。
乔栩从前用着一把名叫麒麟的宽刀,是陛下赏的,刀身呈玄色,却带着金色的麒麟踏云的纹路,漂亮极了。
周溪安还记得那柄刀割开周铭喉咙的样子,鲜血喷涌蜿蜒而下,像妖冶的业火红莲。
···
“周将军,这一杯酒,我慕某敬你。”慕乔栩单手端着酒盏,将一盏上好的寒潭秋递过去。
周铭一边说着“多谢”一边伸出双手想要接下,慕乔栩却在他碰触之前骤然松了手指。
酒盏碎了,寒潭秋撒了一地,酒香四溢。
周铭即刻跪下,慕乔栩听见膝盖磕在青石地面的声响,神色未变,睥睨着他。
周铭哆哆嗦嗦磕了个头,直起身抬头望着慕乔栩,道歉:“对不住,慕大人,卑职一时没接住……”
慕乔栩勾着嘴角,提着裙裾走到周铭原先坐着的主位坐下,右手按着腰间的麒麟刀,故作诧异:
“呀,这可怎么办?这杯酒是我敬你的,你是一定要喝的,周大人既然手滑……”
话音未落,麒麟刀已经出鞘,割破了周铭的喉咙。
慕乔栩贴在他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缓声道:“那就下去,饮了这杯酒。”
周铭像秋日的败叶倒在地上,再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