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思苦想了一晚上的江颂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任务要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楚木身上担的责任太大,一旦出了差错,整个历史进程都将翻天覆地。
内心忧虑重重的江颂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便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谢浔之对他的作息有着很严格的规定,吃饭睡觉,读书写字,乃至于玩闹娱乐,他都有十分详细且周到的安排。
病态的掌控欲若是别人肯定会觉得窒息难忍,但对于过惯了这种日子的小妖怪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
因为他曾经在玉山道观里求学问道时,他们那个森严古板的先生便是如此,甚至更过分,精确到饭菜几口,喝水多少等等都有规定。
不过过惯了这种日子不代表他就能喜欢上学习。
眉头快撇成个八字的江颂坐在书桌面前,看着堆成小山的字帖哈欠连天。
谢浔之早就上朝去了,他政务繁忙,平日里却对江颂的功课抓得很紧,因为老镇南侯生前便遗憾未能把江颂教好,还总是开玩笑要把江颂给塞到谢浔之身边让他好好教一教。
如今时过境迁,把江颂捡回家的谢浔之倒真随了老镇南侯的夙愿。
可江颂天生就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哈欠打得嗓子眼都能大老远的瞧见。
边上的花颜忍俊不禁,却还是提醒道:“小侯爷,首辅大人交代了,您今天早上必须补齐您过完缺失的功课,下午还有一篇策论,一篇书评——”
“别念了别念了。”
江颂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哭丧着把脸埋到一堆字帖里,嘟囔着抱怨:“谢浔之他就是故意折磨人,他……”
嗯?折磨?
江颂猛地抬头,像是警醒的小动物,滴溜溜的眸光转了一圈,便像是寻到了什么坏主意般。
“花颜,去把楚木给本侯爷叫来!”
他表情又坏又迫不及待,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楚木就是还没将思想从固有的框架中跳出来。
他不知道人生来平等,所谓的前世与罪孽不过是统治者的谎言而已,从始至终能把他从深渊当中救赎出来的,就只有他自己。
唯有圣贤书可塑笼中魂。
这是他先生说的。
所以在不违背人设,不改变剧情进度的基础上,要做到让楚木重塑人格,江颂就必须得凶,得狠,得残忍!
握拳暗自练习了好一会儿如何横眉怒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做足准备的江颂立马直眉瞪眼的回头。
“还不赶紧——”吼到一半的声音突兀卡在喉咙里。
江颂愣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体温灼热,呼吸沉闷,脖颈裹着绷带,即便温良恭顺地垂着眼眸也凶悍得叫人径直联想到肌肉勃发的头狼。
不是才把他捡回来了一两个月吗?
怎么长得这样快?
江颂有点犯怂,攒的那口气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声音都小了下去。
“……过来。”
那个“滚”字被他囫囵吞枣的带过,徒有其表的小坏蛋眼睛都不敢看人,装腔作势的踹了人一脚。
“什么东西!见了本侯爷都不跪,规矩莫不是都喂狗了?”
“……奴知错。”
楚木声音涩哑,乖顺至极的跪伏在江颂脚边,眼帘低低压着,余光落到江颂脚上。
他没有穿鞋,只是套着软袜,所以踹人都在不再像先前那般用鞋尖糊弄人了,而是直接踩过来,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兴许是因为平日里疏于走动,懒洋洋的,惯会撒娇卖乖的让人抱,吃饭如此,走路如此,夜里若是作弄得狠了,也要泪眼汪汪的骂人……
“发什么呆呢?”
江颂凶巴巴的拧眉,十分没礼貌的又踹了人家一脚,还是照着头去踩的。
听着对方猝然乱了的呼吸,心虚不已的小妖怪暗自疯狂道歉,并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换了鞋袜。
他忍着那点小得意,居高临下地踩着楚木的脖颈,问他:“识字吗?”
“……不识。”
楚木耳尖烫得厉害,呼吸越发浑浊,可惜江颂这个笨蛋还在以为人家是不堪受辱,于是他更为恶劣的冷哼一声:“废物。”
怨恨值毫无动静。
江颂:“……”他不会要抱着这个鸭蛋走完整个剧情吧。
怎么这些人脾气都这么好呢?
暗自苦恼的江颂面上还撑着那点气势,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高高在上的丢了一本字帖过去。
“照着画总会吧,这可是傻子都能做的事情。”
江颂说得狠轻松,好像自己那狗爬一样的字迹根本不存在一样,催促着楚木。
“你就跪在那里写,如果写丑了,我肯定饶不了你。”
【你不是要折磨他吗?】系统冷不丁出声,并表示怀疑:【这就是你的手段?】
“……这才哪到哪呀。”
被戳破真相的江颂找补,“这叫一石二鸟。”
系统:【哦。】
“重头戏在后面呢,楚木从来没学过写字,肯定写得很烂,到时候我借此狠狠侮辱他,打击他的自信心,肯定能让他痛定思痛。”
系统:【……哦。】
江颂从这个字眼里看出了浓浓的敷衍,心里有点赌气,硬是让系统看着他大展身手。
雄赳赳气昂昂的江颂从软榻上跳下来,脚尖踩在地毯边缘,伸直了脖颈去看楚木。
他正跪在地上,头发高束成马尾,俯身趴下去时被挺阔利落的装束衬托得肩宽腰窄,极富力量感。
他到底吃了什么?是止痛药吗?难道因为是系统给的,所以还有强生健体的功效?
江颂百思不得其解,飘忽的目光在瞥到楚木正困窘不已的不断转换握笔姿势时,瞬间眼前一亮。
“天呐!你连握笔都不会吗?”
他凑上去,语气很夸张,一副何不食肉糜的嘴脸,啧啧称奇:“难道你爹娘连这种东西都没有教过你?”
楚木羞愧得指尖发抖,下意识攥紧笔杆,不敢抬头看人。
“没有爹娘。”他话语中带着怪异的停顿,轻声道:“奴隶出生就会被抱走,集中圈养,活下来的人会被当成牲畜一样卖掉。”
几句风平浪静的话却道尽了人间苦难,江颂喉咙口像是像是被塞了一块黄连。
怎么能这么可怜呢?
共情能力极强的小妖怪鼻子发酸,却硬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轻哼一声。
“关我什么事?”
他吸了吸鼻子,转头欲盖弥彰的揉了揉眼睛,哼哼唧唧的念叨着:“我才一点都不关心呢,一听你说这些废话,我都快困死了。”
撒谎。
明明鼻音浓重得就差哭出鼻涕泡了。
楚木眼帘低压,藏着眸底泛滥成灾的怜爱,丝毫没有因为说谎而有半分的愧疚。
事实上,他有父母,只是在他五岁时以着几文钱的价格把他贱卖给了肉铺而已。
那年正遇旱灾,饥荒遍地,尸横遍野。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可是别人家好几天的口粮呢……
楚木漫不经心的想着过往,那些血腥脏污的回忆积压在他神经上,闷重得几乎叫人发疯时,忽然有阵甜软的香气扑面而来。
“你在发什么呆呢?是不是想偷懒?”
重整旗鼓的江颂噔噔噔的凑过去,小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弯腰仔细看了楚木没哭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啪”的一下把藏在身后的另一本字帖扔在楚木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刚刚那本太难了,我亲自写,你这样的废物,就写写这本简单的吧。”
系统:【……他不识字。】
江颂:“哦。”
【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把“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八个字糊在他眼睛上,他也是读不懂其中意思的。】
被再次戳破心思的江颂有些脸红,装作没听见系统的话,低头写自己那一份字帖时,余光悄悄瞥向楚木。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握笔,姿势滑稽可笑,一笔一划艰难不已。
就是这种时候,该给他自尊心致命一击。
时刻记着自己反派使命的江颂立马起身,表情很可恶,隔着点距离就开始说风凉话。
“算了算了,你这样的废物怎么可能写——”
话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江颂看着面前笔触生疏的描摹,撇是撇,捺是捺,没有晕成一堆墨,也没有歪歪扭扭的像是毛毛虫一样。
写得比他这个练习三年半的人还要端正。
哇。
大受打击的小妖怪看看字帖,又抬头看看人,然后平静的下着结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把自己写的字帖丢在地上,蹲到楚木面前,十分霸道的命令道:“写给我看。”
潜台词是不许写得比我漂亮。
楚木心尖酥麻一片,努力压着嘴角,随了他的愿,于是再落笔的字眼便丑兮兮的。
江颂满意了,轻哼一声。
“写的就是没有我好。”
他得意洋洋的起身,把自己这几天落下的临摹全都抱到楚木面前,毫无愧疚之心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等到晚上谢浔之回来,抱着话本看了一整天的江颂撇着眉头装模做样的抱怨。
“你怎么能给我安排那么多功课呢,我手都快写断了。”
于木架边上被伺候着洗手的谢浔之面无表情的撩开眼皮,长眸在晦暗的光影平静无波。
“江颂。”
“不要对我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