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已经摆尾扫去了锁仙楼的顶层,他双手把剑,飞快地甩出去一道剑光。
谁知道这宝剑威力这么大,居然直接劈瞎了对方的一只眼,黑龙痛吼一声,向后摔去,吃了一嘴泥。但饶是这样,他也没有放过谢春秋,而是顺势翻身,将戏楼碾了个稀巴烂。
得亏谢春秋现在脚力劲快,一个飞身逃了出来,不然就要被碾成肉泥了,他斥动藤条裹住黑龙,黑龙想要再次抽身逃跑,却被迎面而来的剑刺穿喉头。
血如川涌,一下子将谢春秋的绒面金靴染红,他嫌恶地甩开脚上的血,坏心思上头,“小黑龙,我要来抽你的筋喽!”
又是这样,又会是这样吗?虞拜水不愿相信,即使自己化龙,也打不过这个男人,他只是随便甩两剑,像游戏那样呵呵笑两声,就能否定自己千百年来的所有努力。
黑龙低吼一声,重新翻起身子,哪怕这藤条已经被加强很多,哪怕他的利麟已经摩擦生血,他还是死死挣出身子,重新朝谢春秋咬去。
谢春秋哪知道这妖物突然来劲了,方才还沉浸在抽龙筋的幻想中,这一眨眼人都要进肚了。
黑龙一口吃下谢春秋,让一旁观战的何渡倒吸一口凉气,他重新抽出符纸,却嘭一下灭了,何渡整个人被林子卿困住,那男鬼只在他耳后道:“师兄再出手,我便也出手了。”
何渡咬咬牙,只能再次作罢。
虞拜水心满意足地舔舔嘴,突然看见大雨中满身狼狈的谢逊一,眯起眼朝他飞去,他本来想问一问他:看见这锁仙楼被我摧毁,有何感想?看见你祖宗被我吃了,有何感想?
又或者是,要不要骑到我头上来玩一玩,毕竟他现在可以飞到青天之外,很好玩呢!
不对劲,不对劲!黑龙腹部一阵剧痛,谢春秋根本没死,三两剑劈下来,虞拜水只觉自己肝胆俱裂,他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从高空猛猛摔下,重重砸在地上。
一声炸裂的响声过后,谢春秋从一片血光中脱身而出,他甩开身上的粘液,干呕一番骂道:“死鱼妖,敢吃本大爷,看我不给你开成两段!”
何渡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林子卿是何心情,他低声问道:“你能接受吗?”
“命数已至,非能强求。”
何渡听这一声回答,心底很不是滋味,他不爱谈命数这种东西,可他有时又会依赖算卦,用卦象来看前事的好坏,他很早就算到虞拜水会有今天,那他曾算到的那些往后,都会变成现实吗?
命数已至……当时变数才对。
虞拜水龙形已退,他忘记自己腹部的伤并未好透,如今被谢春秋钻了空子也是他不够严谨,若是在口中直接嚼碎,他也不至于以这么一幅狼狈的模样摔在谢逊一面前。
谢逊一站在虞拜水面前,雨水糊的他睁不开眼,他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的虞拜水,眼前是昏暗的天,脚边是粉红色的水。
谢春秋摸摸下巴,踢了踢虞拜水,发现对方没了动静,立刻蹲下身子打量道:“这就死了?嚯!何渡你这剑也太强了!不愧是残影噬日啊!”
他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阴沉小孩,吆喝一声道:“小朋友,这里很危险的,别看热闹了,快走快走。”谢春秋挥手让他走,可对方就跟听不见似的,叫他觉得奇怪。
谢春秋上前搭住谢逊一的肩膀,瞬间福至心灵,这孩子应当是谢家的人,他歪着头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
“谢逊一。”
“谢寻意,好名好名,寻意江南嘛。”谢春秋拍拍他的肩,“你认识这人?”
“这是我买的仆人。”
“这……这不好意思啊,我跟你说,你只是花钱雇人家干活,怎么能喊人家仆人呢,谢家的家规上是不是——”
“我能带他走吗?”谢逊一突然打断道。
谢春秋愣了愣神,“你要这死人干什么?”
“我想埋他。”
咱们老谢家这癖好还真是一代比一代奇怪啊,谢春秋抓抓脑袋,往旁边一站,见这鱼妖也活不成了,便点头应允道:“行,拖走吧。”
谢逊一将虞拜水架起来,往谢府走。
谢春秋耸耸肩,回身朝何渡走去。
虞拜水还没有死透,等他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在谢逊一原先挖的那座坟中了,他浑身上下都有着一种灼烧般的疼痛,每盖上来一勺土,那疼痛就更加灼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
很疼,可是不够疼。
谢逊一正戴着自己那双黑色皮质手套,吃力地铲着土,那张苍白的脸上,有汗有雨水,还有……泪水?
“谢逊一……我住的那条河,也有好多人哭。”
谢逊一铲了一铲子土撒在虞拜水脸上,他不悦道:“畜生,别吵。”
虞拜水的左眼根本睁不开,加上飞来这么一堆黑土,另一只眼也看不清楚了,他只好闭着眼睛说话,“那条运河下面,有很多尸体,男人的女人的,全部被泡的不成样子。他们的身上绑着石块,嘴里塞着布块,一言不发地紧贴河床,我每次在河底睡觉,都会感叹,真好啊,还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睡觉。”
谢逊一停下手中的铲子,对虞拜水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虞拜水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喃喃道:“很难看吧。”
说完这句话,虞拜水只觉自己唇边流过一些温热的东西,尝起来很腥很涩,却也很甜,这是他喝过最甘美的东西。
他能感到,自己的双手正在变成他喜爱的那幅模样,变成人们喜爱的那幅模样。
“为什么?”
“日行一善。”谢逊一继续铲土,虞拜水只觉世界渐渐黑了下去,本就很黑了。
“谢逊一,来年春天,你家后院的池塘里,会有一条黑鱼。届时你将这鱼捞去,煮成鱼汤喝下……你身上的蛊便会被冲散……”
“你还要回来?”谢逊一继续铲土,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不……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世界终于全部暗下去了。
这年,峻州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庄稼们挺起腰杆,池水散着活光,大地滋润潮湿,四处都是生命的滋味。
第二年春,谢家的池塘里果真出现了一只断鳍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