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是一场接一场的旅行,总在循环往复着相遇又离别的戏码。
兼职结束没几天,这个漫长的假期便走到尾声。
九月份,所有人都各奔东西,踏上了人生新的旅程。
廖书婷和宋铭留在了南城,一个学金融管理,一个去了体大。
蒋云舟终究还是没有和温念去一个城市,选择了一个离她还算近的地方。
岑韵去了云城。
陈知衍和许映按照他们计划中的那样,如愿去了京大。
温念则独自一人去了海城。
开学第一天,她就发现大学和高中不大一样。
学校很大,学生很多,宿舍环境也很好。
只是室友都不再是南城人,大家从五湖四海集聚而来,因为名为缘分的东西凑在一起。
温念刚进宿舍的时候其实有过担忧,害怕自己和别人处不来。
但只相处一天,就打消了这个疑虑,新室友都是很不错的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当然,大学和高中也并非全无共同点,至少,在开学军训这件事上,二者算是空前统一。
统一到几乎有一瞬间,温念以为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是军训的某一天。
午后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树梢间蝉鸣声还那样聒噪的响着,操场上放眼望去,一片朝气蓬勃的绿意。
如出一辙的,温念因为中暑离开队伍在操场旁休息。
捧着水杯慢吞吞的喝了一口,眼前氤氲的雾气中,温念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好熟悉。
熟悉到她总觉得一抬眼,陈知衍就该在人群里。
可没有。
温念抬眸,从前的那个位置上,只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眼睫颤了颤,温念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陈知衍早已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很久很久。
军训结束后,大学生活总算是步入正轨。
比之高中尤其是高三,大部分人的大学生活,似乎都算得上轻松闲适。
不过温念不属于那大部分,刚开课不久,她就参加了学校的勤工俭学项目,又找了一份周末的兼职。
在宿舍人参加社团,参加学生会,将大学生活过的异彩纷呈的时候,温念早已开始忙碌。
她总是匆匆的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匆匆的为大学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奔波着。
也总是在无数个匆忙的瞬间里想起陈知衍。
吃饭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兼职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陈知衍出现在她生活的每时每刻。
也没有刻意去想,但那张脸总是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脑海。
如同呼吸,仿佛本能。
有时候想的特别厉害睡不着觉时,温念就会拿出那张毕业照反复来回看。
那是有关陈知衍的东西里,她唯一带到海城的一样。
本以为会用不着,可不知什么时候,照片的某个地方,就被她蹭的反了光。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在她日复一日的想念中悄然溜走。
很快,这一学期便结束,进入了假期。
温念没急着回,海城这边工资也比南城高了不少,她打算先继续兼职一段时间,等临近春节再回。
可温念没料到,这个决定,叫她后来悔恨了终生。
那是距离春节还余下一周的时候,这天,海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整个世界都浸着一股白茫茫的冷。
晚上十点温念结束兼职从店里离开踩着厚重积雪回学校。
走至半程,兜里手里忽然响起。
温念摸出手机扫一眼,是个陌生来电。
蹙了下眉,温念接通。
然后,电话那端就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喂,你好,请问你是李桂兰的家属吗?李桂兰突发脑溢血入院,还望你尽快赶来医院——”
李桂兰,是外婆的名字。
可是,脑溢血……
怎么会突然脑溢血……
前两天打电话,不是还好好的……
温念陡然停住脚步,表情被抽空,空白的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雪,手腕剧烈一抖,手机就从掌心滑落,坠入积雪。
闷闷的一声,犹如有人在她脑海重重一击,下一秒,脑海中猛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嗡鸣声,一股撕裂般的痛意霎时蔓延了整个四肢百骸。
温念像是傻了,呆滞的垂眸望向落下积雪中的手机,眼泪无知无觉的滚出来。
像透明的雨,扑簌簌落下。
好半天,她才抖着手从积雪里捡起手机,重新放在耳边,不敢置信般恍惚道:“喂,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
那边愣了一下,很快再重复一遍。
这回听清了。
那些话一字一句的落入了她耳朵,无比清晰。
温念感觉一颗心像是生生被撕裂,痛的她几乎要站不稳,她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撑着地面勉强站稳,艰涩问出医院的名字。
声音里像是灌进了风雪,哑的像老旧的风箱。
挂断电话,她用力的抹一把泪,订了从海城回南城机票。
明明也就两小时的时间,可在温念眼里,却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她如坐针毡的坐在座位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着。
眼泪不住的从眼眶涌出,被她用力擦掉,再涌出。
像是忘了关上的水龙头。
这漫长的两小时,她几乎不知怎么捱过,等下飞机的时候,浑身都僵硬成一片。
跑着出了机场,好几次险些摔倒,大口喘着气在街边打了车,直奔医院。
下了车,又是一阵飞奔。
这辈子温念都没跑的这么快过,快的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残影,几乎要喘不上起来,胸腔都快要爆炸。
可她不敢放慢速度,她怕晚一些,就再也见不到外婆。
一路跑进急诊,凌晨一点的急诊,惨白的灯光照耀着大厅,周围全是嘈杂的声音,痛呼声,祈求声,哭泣声,纷乱成一片。
温念无头苍蝇一般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茫然扫视一圈,又跌跌撞撞奔向问询台。
终于问到外婆病房,她仍不敢停留,穿过杂乱的人群一路跑过去。
等站在病房门口,却又一阵惊惧。
半晌,才用力喘两口气,走进去。
病床前,似乎是刚从急诊室出来,外婆还没醒,浑身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戴着氧气罩。
温念看到她比她离家时愈发苍老的脸颊,看到她已经完全变白的头发,还有脸颊额角摔出来的斑驳伤口。
温念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一股剧烈的痛意包裹了她,夹杂着无比浓重的自责。
温念抓住外婆干枯的手贴着自己脸上,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是不是,她早些回来就好了。
是不是,她一直陪在外婆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懂事,总是叫外婆跟着她,吃这么多苦啊。
眼泪斑驳了满脸,打湿了床单,护士从门外进来,看到她,诧异片刻,喊她去医生办公室。
温念勉力压下奔溃的情绪,跟在护士身后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同她说起外婆的情况。
温念这才知道,外婆是在打扫时一脚踩空从椅子上摔下来骤发的脑溢血,情况很危急,需要尽快做手术。
而手术费用,是无论她在海城兼多少职,都无法赚到的数额。
从医生办公室离开,温念连愧疚都没时间,拔腿回家想办法。
想来想去,最后也好像只剩下卖房这条路。
这时候,温念才发现自己有多无能为力,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将这套房卖出去。
于是只能联系廖书婷。
廖书婷她妈妈得知此事从家里赶过来,帮她将卖房信息和眼下情况一并发布,广而告之。
兴许是这套房卖的急,价格压的很低,也兴许是实在看温念不容易,这条街上的一家邻居将这套房买下来。
不过他没很快急着收房,只让温念先忙家里的事,说等回头事情了结,再腾出房子也不迟。
温念感激跟他道谢,拿着钱去医院交了手术费。
手术在当天晚上进行。
彼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外面到处都张灯结彩,偶然还能听到大街小巷里传来几声爆竹声。
医院里却一片森冷,墙壁是森冷的,头顶的灯光师森冷的,每一寸贴在皮肤上的空气都是森冷的。
那股冷像是深入骨髓,冷的人哪怕抱紧身体都浑身打颤。
温念蹲在手术室的门外把脸埋进膝盖里,惶恐到极致。
她从来没有这样惶恐不安过,无声流淌的每一分一秒都像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坠落,将她劈的尸骨无存。
她攥紧手指,攥的不能再紧,齿关还是不住的颤抖。
廖书婷和廖书婷妈妈也来医院陪着她,见她这样,难受的走过来红着眼睛轻声安抚她。
温念低声说没事,浑身的惶恐却没消散半分。
什么都没用。
眼下什么都不能叫她心安。
除非,外婆从手术室出来。
可那扇坚硬的手术室门就像是被紧紧焊上,很久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温念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支撑不住,滑落在地。
彻骨的寒气从地面蔓延,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往上,温念脸色变得如同一张白纸,嘴唇却透出一股灰败的紫。
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就快要全线奔溃。
只余最后一口气堪堪吊着,叫她没有在这时昏过去。
就这样煎熬着,痛苦着,悲怆着,不过多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婆被推出来。
温念愣了一下,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起身,趴到病床前。
外婆没醒。
看起来还是进手术室前的样子。
温念眼眶红着怔怔抬起头来看医生,问他外婆是不是没事了,是不是晚点就能醒来。
医生沉默几秒,才跟温念说手术不是很成功,外婆有可能醒来,也有可能再也醒不来。
一行泪从温念眼眶滑落,滑过唇角,汇聚在下巴,又猝然落下。
温念没再开口,她只是缓缓收回视线,跟在外婆身后,回了病房。
这一夜,她在外婆床前整整守了一夜。
听闻昏迷的人其实是能听到外界声音的,只要你一直跟她说话,一直喊她,她就有可能从昏迷中醒来。
于是温念又握着外婆的手不停的说话。
像从前絮絮叨叨的外婆。
说小时候的趣事,说和南城不一样的海城生活,说想吃的菜,说接下来的春节打算怎么过。
没有条理,不厌其烦。
从凌晨说至天空露出鱼肚白。
说到,声音哑的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终于,天光从云层泄出,在病房里洒下清晨的第一道阳光之际,外婆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