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缝的光线发生轻微的移动,不细看难以察觉到这微小的幅度。
姚世善耳朵一动,猛然抬头看向门处。
房内只有微弱的风掀动窗帘的声音,姚世善目光向下一扫,盯着门缝,眼眸一凝,严声道,“谁在外面?”
冷肃声音似幽灵,将无人触碰的门打开。
急速跳动的心冲破胸腔,停在姚嘉钏的耳间。
耳边萦绕着的全是自己慌张惊恐的心声,姚嘉钏看着黑暗之中的父亲,顿觉手脚冰凉,冷汗将她浇醒,她对视上那双阴森如蛇蝎的眼睛,开口道:“爸,是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姚世善盯着她问。
“就在你说话的时候。”
“你听见我说了什么?”
“我听见你说......”姚嘉钏开口,心跳随着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她微一抬眼,在他越发狠戾的目光中继续说:“谁在外面。”
姚世善凝视着她,从她的眼睛到她的手指,细听几步外的她的呼吸声。
姚嘉钏一动不敢动,却还是壮着胆子平静回视他。
她只能从自己的心跳脉搏的频率判断一片死寂中流逝的时间。
“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她该和她可以踏入的地方。
“三天后的晚宴,我想请我的朋友来。”
姚世善反问她,语调上扬:“你的朋友?”
问完又说:“你的朋友已经收到那些帖子了。”
不,她亲手写的帖子没有送出去,他口中的她的朋友都是经过他筛选的,没有一丝是她的意愿。
姚嘉钏在心里否认,开口却说:“我的朋友还有沈珂和沈珍。”
“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平静的声音中有姚世善一贯的轻蔑和高高在上,他没有在她的朋友是谁上与她争论,只叮嘱她:“你裴叔叔的儿子裴向晨也会来晚宴,他代他的父亲给你们姐弟俩送贺礼,你到时候替我好好招待向晨。”
他笑着看向女儿:“你和向晨同龄,你的朋友可以多一个他。”
“哪个裴叔叔啊?我好像不认识?”
“南方基地裴宏才。”
“爸,那你跟裴叔叔交情不浅啊。”姚嘉钏微笑,歪头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他。”
作为一个他女儿都没有听说过的长辈,能从南方基地远道而来给他这个朋友的孩子送贺礼?
“有些交情,不浅也不深,但在孩子的大事上总是要露个面的。”姚世善模棱两可回答,他起身走到门口,拍拍女儿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钏,爸爸知道你执拗又单纯,你可以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你千万不可以被别有用心的人绕进去,然后来忤逆爸爸,知道了吗?”
姚嘉钏又扬起笑,点了点头像是表示自己感受到了父爱如山,听进去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她看着一脸慈笑的姚世善,说了一句没有前言的话,话题从庆祝晚宴拐到了祭拜逝者上,“爸,再过些天就是大伯的忌日了。”
姚世善唇角绷直,又忽地一笑,感叹道:“小钏,原来你真的长大了,不是原来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孩子了。你都开始懂得这些你从前最厌恶的人情世故了,对从未谋面的大伯也如此尊敬,我真是欣慰啊。”
“可能是因为我和大伯有血缘关系,我最近总是能梦到他,听他说一些我从来没有在长辈那儿听过的话。”姚嘉钏露出笑,圆眼一睁,像忽然想起要说的重要的事一样,“对了,爸,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爷爷让我叫你下楼去见他。”
姚世善到了茶室,门开着,姚伟诚背对着他坐着,浓黑头发中夹杂着雪白的发。
姚世善关了门,走到他对面坐下。
姚伟诚睁开眼,声音浑厚,“来了。”
“爸,您久等了。”姚世善给他倒茶,水砸进茶杯里,雾气滚滚而升。
姚伟诚摆摆手,“不喝了,人啊,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喝多了茶,睡不着觉,难免就想得多了。”
姚世善笑出声,“爸,您说笑了,在我心里啊,您一直是我记忆里正值壮年的模样,当时的我一心想的就是,我也要成为我父亲那样厉害的人。”
姚伟诚哼笑一声,胡子抖了抖,“你现在可比我厉害多了。”
他说完,抬头看着虚空,口吻怀念:“我已经记不得我那时的样子了,有时候兴致来了要忆当年,但我也只是想一想。你妈妈总拿着那时候的照片要我去看一看。”
他顿下,叹息一声,眼睛牢牢地盯着姚世善,声音由轻到重,“我不敢看,我怕我看了,就想起你大哥了。”
姚世善敛下眸,眼里厉光一闪而过,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端下放到眼前,手里转着褐色茶杯,垂着眼说:“爸,您看您都知道,这茶喝多了,人就容易想多。”
他抬起眼,把茶杯放下,茶水在杯中晃荡,“这茶香,您也还是别闻了,这样对您的身体才最好。”
姚世善叫来家里的佣人,把茶撤下去。
唐婶早就被他辞退,因为她放了不该放的人进门。
姚伟诚看着被撤走的茶,心里想也不知道他有一天会不会也和这茶一个下场,他开口:“过段时间就是你大哥的忌日,你多久没有去过了?快五年了吧。”
“实在是公务繁忙。儿子知错了,这一次一定会去。”姚世善连连点头,一副诚恳知错的样子,接着又用兄友弟恭一般的语气说:“我还会给大哥大嫂送上一份大礼,来表达我这个做弟弟久久不去看望他们的歉意,不然我怕他会生我的气,加上我又喝了这茶,在我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急着来找我了。”
“阿善啊,你也会怕他来找你?”姚伟诚靠向椅背,手撑着拐杖,问他的小儿子。
“怕啊,但人跟鬼,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是两种,他在地下,而我永远在地上。”姚世善嘴角扬起来,目光恣肆,看向父亲问:“爸,您怕吗?”
姚伟诚像听了笑话一样,他笑着对儿子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又收敛起笑意,声音幽幽道:“但其实我会怕,我怕我会像他一样......阿善,你多久没回老宅了?”
姚世善脸上笑意消失,又听见姚伟诚继续说:“你大哥死了,他死之前我就看不到家和万事兴。到现在他都走了二十多年了,我只剩你这一个孩子,在我百年之前,你这个做儿子的总得让我见一眼家和是什么样的吧?”
姚伟诚站起身,看向坐着的姚世善说:“这夜深了,我该回去睡觉,就不用你送我了。”
姚世善抬眸,看着父亲拄着拐杖走到门口,他没有动。
茶室里只余拐杖触地咚咚咚的闷响,身后一片安静,姚伟诚一路听着,走到门口停下,他侧过身,余光里的姚世善面无表情,姚伟诚叹息一声:“以后少去见她,和青云好好过日子。”
他打开门,走出茶室,越来越远,身后依旧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