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苦心,便也顺着他演下去了。
你手里握着鱼竿,思绪却不可控地逐渐远去。
嘴角笑得僵硬,内心却一片死气。
突然,你一时不慎撞到船沿,右手食指被凸起的木刺划了个口子。
“诶呀!流血了!”
阮小二赶紧冲过来,急得直跳脚:“你这丫头怎得不小心些!不行不行,得赶紧回岸上敷药包扎!”
“二哥啊,”你无奈拉住无头苍蝇般的阮小二,又抬头安抚其他船上的张顺和李俊,“你淡定些,伤口不深,就划破了皮肉。我身上有药,抹点儿就好了。”
你和阮小二并肩坐在船上,却忽然瞧见他左手掌纹有异,细细观察之下才发现是命纹短了一截。
“没啥,就是之前有个算命的到村看手相,说俺们兄弟三人命纹短,不长寿,气得小七当场掀了他的摊子。”
阮小二将此事当个趣闻说给你听,谁知你却听了进去。你心念一动,直接将手上的血痕沿着那半截命纹画到了手腕处。
“诶!你这丫头干啥!”
阮小二吓得赶紧缩回手,结果发现你已经画好了。
“这是能乱画的吗?!你赶紧给俺擦了!”
“我就不。”你几步跳到张顺船上,抓起他左手一看,命纹也只有半截,就抬手给他也画上,“二哥不想要就自己擦呗。”
“你个傻丫头!你!你真是气死俺了!”
阮小二拿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话间,你已招来水里的五个,挨个在他们左手画了一道。结果到了童威和童猛,血渍有些干涸了,幸好他们命纹长些,也不用续太多。
除了阮小五和阮小七,其他三人都不明所以。再加上船上的张顺,四脸懵圈地看着阮氏三雄跳脚。
你又几步跳到李俊身边,后者却先你一步抓住你的手腕:“什么命纹?什么续命?”
“哪有那么玄乎啊?二五七哥说笑的,别理他们。”
你边说边抓起李俊的左手,却发现他的命纹最长,已经延伸到手腕处了。你不死心地又画了画,结果手指上的血早就干了,一点也画不出来。
“算啦算啦,哥哥你本身就是长寿之人,就不需要我锦上添花啦。”
之后你并未钓鱼,而是被迫听了一下午的唠叨。
期间你凑到张顺旁边,跟他悄声道:“之前哥哥说的神医安道全,还有印象吗?”
“当然记得。若不是天王哥哥和你受伤的太过突然,时间紧凑,我早就请他上山了。”
“那哥哥之后寻个日子受累一趟,还是请了他来吧。”
“可小幺你之前不是说人家是个富贵闲人,莫要拉他下这泥潭吗?”
“事态不一样了嘛。反正哥哥记着我的话,日后得空去寻他来就好。”
张顺虽不解,却仍应下这桩差事。他只当你转了性子,并未深究。
七月初七,林娘子终于到了分娩的日子。
生产很顺利,你安顿好林娘子后,出门向两手托着一双儿女的林冲道贺。
谁料他竟直接跪了下来。
“妹子,当年若不是你舍身救我娘子和岳丈一家出来,我林冲又岂能有今日儿女双全的好日子啊?”
“你的大恩,我全家永世难报!”
你好不容易将他扶起来,后者却又要你给这对兄妹起个名字。你推脱不得,只好应下。
这两个孩子生的粉雕玉琢,你小心戳了戳他们柔软的脸颊,轻声道:?“这是咱们梁山上降生的第一对孩儿,又是龙凤呈祥的好寓意。若我这小福星还能剩些气运,就希望保佑这两个孩子一世安乐,也希望咱们梁山,平安喜乐。”
“所以……哥哥叫长安,妹妹叫长乐,如何?”
“好,好名字,就叫这个!”
林冲的欢喜溢于言表,随后又抱着孩子匆匆进屋探望妻子。
你站在门口,似是卸下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
你终于,能放心地离开了。
七月初十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似乎都无甚分别。
但当吴用敲了许久门仍未听到你的声音时,这个清晨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你,消失了。
众人后知后觉,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先前那段日子看似释然轻松的相处,实则都是在迷惑他们。
什么自取,什么续命
原来,都是你在无声告别
你似乎什么都没带走。白狐斗篷、银针刀具、玉簪银镯,甚至连青霜和流光都被留在了房中。同时你还留下三样东西:一把新制的羽扇,一封信,和一枚钥匙。
似乎走的那个不是他们熟悉的小幺,不是梁山的宋潇,而是一个满怀仇恨、为师报仇,却与梁山毫无瓜葛之人。
从离山那刻起
你
便只是小福星
七月十七·东京
犀皮香桌上的博山铜炉轻烟袅袅,名人山水悬于四壁,楠木雕花巧夺天工,流紫锦褥层层叠叠,琉璃玉灯下,名贵乐器随处可见。
这屋里,随便挑出一样来都是价比黄金,端的是奢华雅致,享的是天上人间。
你瞧着手里触手温润的玉杯,抬头看向对面玉貌花颜的倾国美人儿:“这么好的茶,在下怕是无福消受。”
李师师凤眼半弯,纤纤玉指执起茶盏,朱唇轻启:“姑娘不必过谦。既不请自来,不如坦然相告?”
“是在下无礼擅闯,向姐姐请罪。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这东京城里日日都有人登门拜访,王孙公子,金银珠宝,数不胜数。”
“在下所求不为高官厚禄,只为姐姐授技。”
“授技?”
你朝角落里那把玉颈琵琶看去:“一个月……不,是二十日,我需要一支技惊四座的琵琶曲。”
“技惊四座?”李师师不由轻笑出声,仿佛在听天方夜谭,“恕小女直言,姑娘未有根基,二十日?恐怕……”
“只有二十日。”你语气坚定,神色漠然,“我没有金银珠宝回报姐姐,只一句,这支琵琶曲,或能还大宋一点清明。”
“……”
李师师这些年醉话、梦话、痴话都听得不少。可你这一句,却教她无端信了几分。
“你为何信我?”
你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双手端起玉杯向她致意,随后一饮而尽。
“我的直觉,不会错。”
七月三十·童府
十几个工匠围着一处卧房敲敲打打,偶有两个工匠低声相谈。
“这是童大人的卧房吧?可真气派啊!”
“嘘!这是咱们能打听的吗?用心做好你手里的活儿,赏钱少不了你的。”
“你说这房顶好好的怎么就漏雨了呢?幸亏童大人外出公干不在府里,不然还不知要发多大的脾气。”
“正值雨季,漏雨也正常。快干吧,早干完早领钱回家。”
房顶上,一个相较于其他工匠略微瘦小的身影正在修补漏雨的缝隙,每一个瓦片都力求完美,挨个仔细规整。
一旁监工的管家对此甚是满意,捻着胡须转身离去。
八月初九·童府
“你们这些花匠都仔细些,这可都是各地供上来的奇花异草,若是碰坏了,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管家站在主人的卧房前,趾高气昂地指使院中花匠施肥修枝。喝茶歇息之际,角落里一个花匠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人……怎得好似有些眼熟呢?
不过管家并未放到心上,毕竟一个贱民,还不值得他费神。
八月十五·仲秋节
秋月皎洁,华灯初上,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满光。
城内王孙公子、富家巨室,无不登楼临轩,玳筵酌酒,琴瑟高歌,尽享团圆。
一顶四抬官轿自皇宫而出,晃晃悠悠往童府走去。
行至御街,童贯忽闻一支《凉州》曲。急时嘈切杂弹,玉珠落盘,气壮山河;慢时悠扬婉转,莺啼私语,深情柔软。
东京从不缺风花月雪,更不缺柔媚动听、风情万种的琵琶音。但这般风雅不俗的曲调,倒是少见。
着实有意思。
童贯掀了车帘抬眼一瞧,只见花楼云台端坐一面覆白纱的女子。青丝如瀑,飘逸灵动;身姿曼妙,神韵悠然;气质如兰,神秘优雅。
青衫捧玉琵,奏彻黄泉水。
红袖拨金弦,弹破碧云天。
只一眼,童贯便被她深深吸引,心醉神迷。
他招来一旁的小厮,抬手指了指云台之上的琵琶女,后者心领神会,向那花楼走去。
童府内,童贯换下宫宴的官服,沐浴更衣。不多时,小厮便来回话。
“大人,小娘子已在房中候着了。”
童贯屏退旁人,独身进屋会见美人儿。
缠绵悱恻的琵琶曲自屋内传出,不久后又戛然而止,床榻吱吱作响,乱人心弦。门外的守卫相视一笑,自觉站远了些。
此时此刻,云被锦褥间,童贯目眦欲裂,无力挣扎,只得死死瞪着眼前人。一根金簪穿喉而过,汩汩鲜血染红身下价值不菲的锦衣衾裘,宛如朵朵血莲绽放,美艳妖异。
娇软的美人附在他耳边,声如银铃,音似寒泉。
“大人,可还记得无名?”
“?!!!!!”
金簪被玉指拔出,又慢慢插进发髻。几滴鲜血落至脸颊,她却不并在意。
塌上之人已没了声息,她从容不迫地脱下外衫,将其撕成几块,随意丢在四周。
她盯着手里的烛火愣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似有一声轻叹自嘴角流出,却又瞬间被腾起的火苗吞噬。
当守卫发现卧房起火时为时已晚。整栋房屋顷刻间陷入火海,迅速吞噬着每一个角落。
府内乱成一团,奔走救火之际又发现花园内竟布满了蛇虫鼠蚁?!!
无数蛇鼠破土而出,发疯般冲进火海,前仆后继,院内满是老鼠的尖锐嘶叫和愈演愈烈的‘噼啪’声。
尸体焚烧的焦味令人作呕,仆人们聚在花园外,被眼前这诡异疯狂的场景吓去三魂七魄。
无人能救,无人敢救。
清辉月色下,一道倩影立于崖边。
你握着手里带血的簪子,心口似乎破了窟窿,呼呼灌着冷风。
你是何时杀的第一个人呢?
那人似乎是个强盗?还是一个官兵?亦或是……
记不得,你也记不得了。
你这一生,究竟杀过多少人啊?
小福星,小福星……
或许对有些人而言,更是灾星呢?
意识朦胧间,你忽然想到去年中元节,那处险象环生的崖壁。
果然,果然啊。
大抵……这就是你的宿命吧。
你抬手轻轻一掷,金簪落入万丈悬崖,转瞬即逝。
你从里衣取出一个草虫,借着月光,露出一抹破碎的笑意。
天边圆月皎洁,你的思绪渐渐飘散。
梁山泊的月亮,也是这般明亮吗?
你的家人……也在思念着你吗?
泪水滑过脸颊,唯余阵阵寒意。
爹爹,哥哥们,对不起。
我回不去了。
便当我这不孝女,早已死在四岁那年了吧。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这天道若非要以人命抵人命,那就用我的命,来赔童贯命。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我,不悔。
山风呼啸而过,崖边空无一人。
城内的火光烧红天际,似有一颗星辰坠落世间,无迹可寻。
心冷如霜月,
意灰胜夜寒。
一身轻似叶,
随风落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