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迹点点头,道:“好。”
上官星辰先上了马,而后才招呼他。
“上来吧。”
“额……”沈寻迹欲言又止。
上官星辰注意到他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我现在就上来。”说完他瘸着腿上前走了两步,走近了些马,才艰难抬起右脚。他上马惯用的是左脚,而此时却又诸多不便。
“等等!”上官星辰发觉了什么,扯着马走了几步,制止了他上马的动作。他道:“你的脚怎么了?”
沈寻迹尴尬一笑:“路上被竹签子刺穿了。”
上官星辰道:“抱歉,是我的疏忽,那……我扶你上来?”上官星辰说罢,便下了马。
沈寻迹莞尔:“好啊。”说着伸出手顺势握住上官星辰的手腕,抬起右脚,踩上马镫,在自己出力的同时,以上官星辰为定点支撑的力,随着他的托力向上,马下稳如磐石。
沈寻迹很轻易的上了马。上官星辰则紧随其后,他见将去之路了无踪迹,顺便道:“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
沈寻迹道:“知道。”
上官星辰握紧缰绳,准备驱马前行,但这之前,他还是没忍住回首身后。
他一眼扫过身后万千狼藉,在众多尸体中很快找到了陈舟。
一把长弓刺膛,抵于地间,支着陈舟双腿跪地,岿然不动,稳如磐石。在上官星辰那个视角,血已成河,形成血泊,死得好不惨烈。
然,只他一人,跪于地间,半睁着眼睛,就此提前结束了他的二十五岁。
陈舟,一生敬佩他的将军,忠孝算是两全。他的前半生,或是不懂世事的少儿郎,直到遇见将军,他用尽几十年的时间从军待在军营,守着边关,亦是守着他与母亲一共生活的地界。二十五年的光阴,一瞬而过,边关战事未休,二十四岁的他,却想用这仅剩的一年去陪母亲,可……
之后为何回来,已是可想而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太多遗憾,此之最悔。
总之,他的一生命薄,最是苦难深重。
待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回来接你。
上官星辰心道。
心中言毕,他即刻转身,扬手一挥,驾马前行,急切而略带疯狂。
沈寻迹见此,道:“有他们在,不会有事的,你不用着急。”
上官星辰道:“虽是这么说,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沈寻迹接道:“你还是担心他。”
上官星辰没说话,算作默认。
一直匆匆前行了不知多久,沈寻迹提醒道:“向右。”
上官星辰则微微减速,连调转马头向右,又一扬缰绳,“驾”!的一声气势汹汹,奔跑着。
沈寻迹突的叫他:“上官星辰。”
上官星辰“嗯”了一声,始终专心驾马。
沈寻迹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已经吐露了真心,你当真不打算告诉他么?”
上官星辰道:“什么?”
沈寻迹道:“喜欢他这件事,曾经我从你看他时的眼神里就看见了,还是……你不肯承认呢?”
上官星辰闻言,沉默半晌,才平淡道:“没有。”
喜欢他这件事,其实早就藏于心间了,其实表现于行动与思想间,出事时,上官星辰会担心他,奔向他,相隔时,会思念,会期盼再次相遇……
当时他从未承认,也许是害怕对方难以接受,而如今,他已知晓,他们,是两情相悦,或只有裴客在方才的等死前的话语中还在忐忑,他只是一厢情愿。
裴客已经有了死的准备,他死,不仅仅因为所现趋势无可挽回,但也或因上官星辰命不久矣,他们终究都会死,即使知道是两情相愿,也谈不上有多遗憾。
“可……我活不久了。”
然话音刚落,便轮到沈寻迹沉默了。
两情若是如此,知晓而不得尝愿,阴阳分隔,最是痛苦。
咕咚一声,宛如落进时间的长河,陷入深沉的回忆,沈寻迹若有所思着很久,脑中的画面切到孤独的坟墓前便被他强行切断,眼中浅浅浮现恐惧,此生他无法接受的,除了父母对他的杀念,就是苏璃之死。
“对不起,我忘记了……”
上官星辰紧紧攥着缰绳,手背掌骨都发了白,他暗自苦笑,道:“没事儿,或许此命本就如此。我会告诉他,会让他好好的活,即使我死了,他还有瀛洲,守护,就是他的使命。”
“如果……有一天,他活不下去了,你便说,我希望他活着,百姓们希望他活着。但愿,不会有这一天吧。”
沈寻迹没接话,二人就此无言,马还在往前奔走,离开了边关的战场,朝着荆州而往。
上官星辰恍然,道:“他们在荆州?”
沈寻迹“嗯”了一声,才道:“你说的,我会的。”
上官星辰道:“多谢。”
接下来的路,上官星辰认得,沈寻迹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便没再提醒他该怎么走。
前面有个城门,两侧有官兵把守,而此地已属荆州地界,上官星辰停了马,“怎么过去?”
沈寻迹道:“你把马骑过去,走近他们。”
上官星辰照做。
却被官兵伸手拦住城门,并且剑拔弩张满是警惕。
沈寻迹在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展现给一个官兵看。
两个官兵相视一眼,收回警惕,开了城门。
“等等!”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在场几人皆是闻声望去,只见墨尘骑着马正急奔过来。
上官星辰看了沈寻迹一眼,表示征求他的意见。
沈寻迹道:“那便等一等吧。”
等到墨尘过来,见他背后背着竹篓,装着一篓的野草,有种采药归来的农民感。
沈寻迹上下打量了墨尘一阵子:“你这是……”
墨尘抿了抿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不是李著,叫我去摘野草,还说这个能救那个将军的命,你说谁信啊,就这破草?”
上官星辰闻言,连问他:“裴客现在怎么样了?”
墨尘道:“他没事儿。”
上官星辰虽是松了口气,但一颗心终无法放下。
沈寻迹道:“那你为何妥协?”
“我……我……怎么妥协了?!”墨尘吞吐道,先是感到分外不解,而后正色,耐着性子解释,道:“要不是因为那个李著,老说人命关天,还有薛魏,他们一个个都盼着我去,说什么我是牵机阁主,功夫深,见识广……”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沈寻迹挥了挥手,示意,上官星辰骑马进去,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竟然要求你采的药到了就赶快拿进去,毕竟人命关天。”
墨尘:“……”
几人匆匆进了城,上官星辰正欲去往下城,沈寻迹抓住了他高抬的手腕,道:“他们就在这里。”
墨尘骑着马从后面过来,经过沈寻迹和上官星辰一旁时还看了他们一眼,见相应的得到了两人的回视,接着冷哼一声,便掉转过头去,傲气十足的缓缓走了。
没一会儿,墨尘便在不远处停下,把马捆在专门的一根柱子上,单肩背着竹篓,往不远处的一家木屋走近,进去,捏紧了背带,狠狠砸在桌上,大吼道:“李著!”
里面有个人稍冷淡道:“大吵大闹什么。”
墨尘像是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妥,轻咳一声,连忙正色,指了指竹篓:“你要的草。”
李著道:“他们还没来么?”
墨尘道:“来了。在外边呢。”
话音刚落,李著便站在了门口,恰好看到两个人坐在马上,四双眼都看着他。
李著走了过去,语气有些不满,他对沈寻迹道:“你还不下来?”
沈寻迹看着他,有些尴尬:“这就下来。”
说着,李著冷眼看了上官星辰一眼,上官星辰坐在沈寻迹身后,沈寻迹若要下来,就得毫无阻碍。上官星辰心领神会,连忙下了马。
李著则对着沈寻迹浅浅一笑,伸出手,展开宽敞的臂膀,以最温柔的神情要拥他入怀。平常如此,沈寻迹没觉得怎样,然而此时,他更为尴尬的看了眼上官星辰,缓缓环住李著的脖子。
李著稳稳当当的把沈寻迹抱下马,紧紧抱在怀里,他停住脚步,并没有转头,整个人对着的是木屋,但眼神却停在沈寻迹身上。
他道:“上官星辰,跟我来。”
说完,朝着木屋里走。
墨尘在屋里出来,恰好撞上李著抱着个男人,吓得连连后退:“你们!……”
沈寻迹却红了脸,微微挣扎了一下,“李著,你……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李著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冷笑道:“我们如何,碍不到你什么事吧?”说完,绕开墨尘要走,但没走几步,他想了想,还是走近椅子,把沈寻迹轻轻放在椅子上。
而后轻声道:“你在这等我。”
沈寻迹脸边绯红,不敢看他,更不敢去看墨尘是何等嫌弃之色,只好低声应道:“好……”
上官星辰再等不住,走到李著面前,便问:“裴客呢?他怎么样了?”
李著拿起桌上的竹篓:“他倒是没什么事了,但还有件麻烦事需要你亲自处理。”他走近另一间屋里,把门大开,踱步进去。
上官星辰也跟着进去了,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子不大,只有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全是药,而床却是背对着他,在他那个角度,被床帘遮住大半,只知床上有人躺着,却并看不清是何状况。
于是,他加快脚步,走到李著前面,抓住床杆便把自己拉了过去,满是紧张之色:“裴客!”
上官星辰看着床上的人,登时睁大眼睛,转头便质疑李著:“你干嘛把他捆在床上,他都这样了,你还……!”
李著不置可否,笑道:“我怎么了?你不如问问他,我为何要捆他。”
上官星辰望向裴客,他半睁着眼睛,眼角不知划过多少泪水。只是越看越是心疼,越是忘记了他要干什么。
李著道:“不知他抽什么疯,我好不容易救活了他,他却要自寻死路。我不知道你们两究竟是什么个关系,我认识这么多年裴客,头一回见他这样,自认识你以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微不可察的发生着变化,以及,他。”说罢,他便不想再废话,拿出竹篓里的草走上前在手上揉烂,后有面无表情的叫让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的上官星辰让开。
裴客的衣服还大敞开着,被绳索牢牢的捆在床上。李著拿起剪刀剪断了裹伤布。
上官星辰有些惊恐,他下意识想要阻止这种行为,但又转念一想,李著是医师,而且认识裴客很多年,比他还要久,而且,他说的、做的那些并没有要伤裴客。至此,上官星辰只好收回手,默默的看着。
李著扯开布,把手上揉烂的草覆在伤口上,良久之后拿开,再去看那伤口时,李著沉默了。
李著重新把草覆了回去,这次有过了好久,当他再次把草拿开时,他便皱了皱眉,有些出乎意料的小声说道:“怎么会这样。”
伤口竟然没有愈合!
没道理啊,这个草自从师父的那方子运用以来,他用过很多次这个方法,这草,明显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的奇力。
上官星辰关注李著的神情,也有些慌了,连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李著没回答,重新把伤包好。
“等你安顿好他,你再来找我吧。”李著说完,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上官星辰顾不了那么多,也相信李著所言定有自己的安排。他不再想接下来他将要面对什么,只是默默坐落于床边,俯身解下裴客身上的绳索。
裴客这才彻底睁开眼睛,上官星辰把他的四肢放好,还分别在捆绑处的红印上轻轻揉了揉。他轻声叫道:“裴客。”
裴客盯着他,哑声应道:“我在。”
上官星辰越是看他,就越想哭,于是很快便眼眶绯红:“为什么?”
裴客眼底思绪万千,他突的垂下眸子,像在遮掩着他的无用和懦弱:“对不起……”
上官星辰愈发心疼,他看着裴客,把对方的手握在手里,一边轻揉着他的手,一边道:“你不必在意我,你得想想你的百姓啊,想想瀛洲,你承诺守护一生的瀛洲,你可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