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戎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经历过方才那段小插曲，反倒是程炀和第五朔跟在一旁觉得有些不自在，使劲给柳恒清使眼色，想让他去关心关心温戎，直到被柳恒清狠狠瞪了一眼，两人才消停。

温戎没注意他们三人的“眉来眼去”，语气轻松地问道：“你们想好去哪了吗？”

“想好了，去昆仑。”柳恒清道。

温戎闻言，诧异道：“昆仑？我们两派离得远，交情也浅，从前好像没听说过有弟子会去昆仑历练，你们怎么会想去那儿？”

“程炀的祖父前些日子给他寄信，说那里出现了许多妖怪，我们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柳恒清道。

温戎颔首道：“历练除了锻炼弟子，还有一点也是想让大家下山去斩妖除魔的，如果昆仑多妖，确实该去看看。”

“我们现在御剑过去，大概酉时能到，先找家客栈歇脚，明天再问问城中的百姓近况如何。”柳恒清道。

四人不再拖延，御剑西行飞往昆仑。

昆仑派乃是四大派中最富有的门派，其辖地也极为繁荣，四人一路飞来，明显能看出越靠近昆仑的城镇百姓越多。

时至酉时，四人停在了一个名为苍安的小镇。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道路两旁歌楼茶馆数不胜数，商贩小摊应有尽有，一派欣欣向荣。

第五朔赞叹道：“真是个好地方，这里随便挑一家客栈都比咱们那儿的好。”

“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程炀嫌弃地撇了第五朔一眼。

第五朔不以为然：“这和士气威风有什么关系？昆仑派财大气粗谁人不知，我只是说实话。”

“行了，别斗嘴了，看看想住哪间客栈。师兄，你有什么想法？”柳恒清道。

温戎微笑道：“我随意，你们选就好。”

四人从街头走到街尾，问了七八家客栈，最后选了仙居楼。这家客栈清雅别致价格适中，而且名字也很合他们修仙人的身份。

第五朔找掌柜定了三间天号房，正要付钱，温戎提醒道：“我们有四个人。”

柳恒清道：“他和明南在弟子院就住一起，习惯了。我和师兄一人一间。”

温戎略微有些惊讶，但只是点点头，没再多问。

小二领着四人上楼，第五朔和程炀住在外面那间房，柳恒清在中间，温戎则在最里面，三间相邻，互相都有照应。柳恒清摸了摸墙壁，不算太厚实，以他们的耳力，如果隔壁有些异常动静，应该能发现。

四人聚在一起吃了晚饭，席间有说有笑，十分自在融洽。

柳恒清跟着聊了片刻，忽然支着下巴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他们三人谈天说地，心里感到无比的平静。他真心感谢程炀和师父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能看到他曾经最渴望的温馨场景。

柳恒清看着第五朔教温戎玩骰子，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他想：如果娘和师父也在就更好了，不过没关系，一定有机会的。

温戎平时不值夜班时都睡得很早，今天难得和他们玩了许久，直到子时四人才各回各屋。

柳恒清沐浴过后就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他闭上眼睛，远处的虫鸣、屋舍内的低语、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一清二楚地落在他的耳朵里，但他唯一在意的只有住在自己隔壁屋的人。

温戎的床榻和他的床榻只有一墙之隔，薄薄的一堵墙根本挡不住什么动静。柳恒清听着温戎舀水冲洗的声音，原本平静的心忍不住有些浮躁起来。他强逼自己压下那股劲儿，今夜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能想这些。

好在温戎很快就洗好了，柳恒清听见一声轻轻的“咯吱”声，知道他已经躺下了。柳恒清睁开眼，也轻轻地躺下，他脸朝向墙壁，手指轻轻掠过墙面，眼神温柔如水，仿佛这堵墙根本不存在，而他和温戎正紧紧靠在一起，他轻抚的也不是冰冷的墙而是温戎柔软的脸颊。

“恒清？”

温戎的声音隔着墙闷闷地传了过来，声音轻如蚊蚋，却吓得柳恒清的手指猛地抽了回来，连声音都有些颤：“我在呢，师兄。”

“我吓到你了？”温戎问道。

“没。”

温戎轻笑一声，道：“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一时竟有些睡不着。”

“那我给师兄讲故事怎么样？”柳恒清来了兴致。

温戎笑道：“好啊，从没有人讲故事哄我睡觉。”

“师兄小时候芳翳长老不会讲故事哄你吗？”

温戎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柳恒清看不见自己，道：“不会，师父会给我讲百草经，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

“那我今天给师兄换个新花样，”柳恒清起了兴致，开始了以“很久很久以前”为开头的长篇大论，“有个小孩从小招人烦，除了他爹娘没人喜欢他，他走在街上会被其他小孩推倒，功课会被抢走撕掉，去学堂总被夫子罚站，他想着等有一天他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就要把这些欺负过自己的人通通抓起来每天拿鞭子抽他们……”

柳恒清胡编乱造，一刻不停地说了许久，终于渐渐听到隔壁传来平静匀长的呼吸声。他轻轻叫了温戎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放心，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从窗户翻进了程炀和第五朔的屋子。

屋里的两人都已经等得睡着了，四条长腿互相搭在一起活像八爪鱼。柳恒清上去摇了摇两人，轻声道：“醒醒。”

程炀迷迷糊糊地睁了眼，道：“柳大哥你来啦，不好意思，我们等睡着了。”

第五朔一脸不爽地翻身坐起，瞪着柳恒清：“磨磨蹭蹭，还以为你不出去了。”

“温师兄睡不着，和我聊天来着，我不得先把他哄睡着了再过来找你们，”柳恒清说着，推了他们一下，道，“好了，赶紧把外袍披上。你白天放出去的符有回应吗？”

“有。”第五朔拿出了一张苍安镇地图，展开后数个光点浮现其上，密密麻麻分布在镇子西边的高山密林中。

“这么多。”虽然提前知道了会有许多妖怪，但看着那密如蚁群的光点，柳恒清还是心里一惊。

第五朔嗯了一声，沉声道：“我们三人可应付不了这么多。”

程炀指着西南角的一处湖泊，那里闪着五颗暗淡的星点：“这里只有五只小妖，离妖群也没那么近，我们先去解决这五只，应该不会打草惊蛇。”

“靠水休憩的妖怪一定怕火，我们应该不难解决。”第五朔道。

柳恒清也认为可行，三人一拍即合，踏着夜色往湖泊赶去。

夜色之下，湖泊平静如镜，四周黑沉沉一片，连风声都听不见。

他们并未刻意放轻步伐，显然根本没将那五只小妖放在眼里。

柳恒清拍了拍程炀，道：“你来。”

“我？”程炀不可思议道。

“试试呗，你都砍了双头蛇，这种小妖不在话下。”第五朔调侃道。

“好吧，”程炀闭上眼，静静听了一会儿，皱眉道，“我只听到四只。”

柳恒清和第五朔对视一眼，道：“我们也是。”

“奇怪。”程炀嘟囔道。

“没事，你去吧，还有一只我们会留意的。”柳恒清道。

程炀点点头，踏叶朝湖泊而去，柳恒清和第五朔则飞上最高的那棵树，静静地看着程炀远去的身影。

不多时，湖泊旁便迸出了一道火光，伴随着几声惊慌失措的惨叫，一对巨大的翅膀突兀地出现在了柳恒清的视线中，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凌风翼还是得改改。”柳恒清道。

第五朔仿佛找到了知音：“我当时就想说了，这么大，怪丑的。就是怕伤他自尊没忍心说出口。”

柳恒清嗤笑了一声，嘲讽道：“第五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本公子一向如此。”第五朔大言不惭。

那四只小妖看上去像是一家四口，老弱病残全占，根本不是程炀的对手，没抵抗两三下就抱团缩在一起连连求饶。程炀收了凌风翼，静静地站在它们面前，半晌都没有动作。

正当第五朔想说他磨蹭的时候，二人就见程炀扔了四条锁妖链将它们捆起来，却不动手，而是转身飞回来，脸上带着纠结的神色。

第五朔不解道：“你怎么空手回来？”

程炀攥着手，不知如何开口：“它们……它们好像也没那么坏。”

“什么？”第五朔气道，“它们不坏，你脑子坏了？”

“不是，它们那么弱，根本伤不了人。它们一家四口一直都只是去偷些百姓养的畜生，没害过人，要不然也不会修为这么低，被其他外来的妖怪赶到这里躲着。”程炀说着，看向柳恒清，眼神带了几分不忍。

柳恒清眼神飘向那四只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去把它们带过来。”

“可是……”

“问话而已，不杀它们。”柳恒清道。

程炀闻言笑了，马上转身去将那四只小妖带过来。

第五朔还是没听出第五只小妖在哪，心中疑惑是不是那只已经离开了，便打开地图一看究竟，在看到西南角那光芒大涨的五点亮光时，心猛地一沉。

“明南！回来！”

第五朔大喝一声，程炀心下一惊，但人已经到了妖怪面前。

下一刻，那四只小妖的四肢忽然膨大伸展，轻而易举地撑裂了低等的锁妖链，朝程炀扑来。

程炀瞳孔一缩，宽大的凌风翼瞬间在背后展开，惊险地躲过了数道妖气。

柳恒清和第五朔齐齐祭出法器赶去支援，地面却莫名震颤起来，还未待他们搞清缘由，沉静的湖面骤然破开，迸出一堵数丈高的水柱。一只蛟龙自水柱飞出，狂怒的龙吟响彻天际，连那四只妖怪也被震得停了一瞬。

程炀抓住这个机会，向着密林急驰而去。

为首的大妖见状，立即追去。它飞得不比程炀慢，很快便与程炀仅有咫尺之隔，眼中闪烁着贪婪垂涎的目光，朝程炀瘦弱的背影伸出了手。

程炀看着月下重叠的两道身影，壮烈地闭上了眼，却听耳边“嗖”地一道破空声。

妖怪的身形定在半空中，一道月光般的剑气自林中飞出，直直穿透了它的眉心。

柳恒清看向剑气飞出的方向，见到自林中飞出的人时呼吸猛地一滞。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