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画面上,谈无欲好像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开口道:“旁观者清,是可以看出许多事情,但你又看清了什么呢?”
史艳文看了看他,扶着树干站起来,看着远方激烈的真气在半空撞出阵阵轰鸣,有些无奈。
“看虽看清,未必然就能看开,安慰别人的话说得过于麻利,不过是因为时常这样安慰自己。谈兄,如果……”他顿了顿,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如果有一天我跟他缘分已尽,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谈无欲在战场上的注意力全数被扯了过来,“什么忙?”
史艳文伸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摇头道:“谈兄莫要紧张,不过是些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
无欲天内,谈无欲眉头微蹙,凝神看着水幕中的发展,素还真已经狼狈中招,而史艳文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不曾有半点起伏——
素还真的身影在狂沙坪中飘摇无定,血色泼洒,危在旦夕逼到极致之时,竟突然发出龙气奇招反击,将所有人震得哗然如沸。
素还真赢了。
人们对素还真的敬畏更上一层楼。
史艳文这才走出去,扶起素还真,“方才好险啊。”
素还真将自己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身上重复中剑的伤口还在流血,史艳文伸手按上去,血水就从指缝里汩汩流出,染红了白衣。
“你担心吗?”素还真握住那只沾血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之上,“有没有为素某感到惊慌?”
“担心啊,”史艳文好似也什么都没察觉,任由鲜血沾染彼此,“如果不担心,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素还真满意地笑了,鲜血顺着脸颊往下颌流,又隐没进衣领。
“哎呀呀!这手怎么直接就往伤口上按,血都流出来了!”
“还蹭!身上脸上都是血!”
“怎么笑得出来哟!看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
“是呀是呀!好诡异啊!”
“看到鬼!怎么感觉毛骨悚然的!”
“有点儿恐怖啊……”
看着水幕上互动的两人,苦境与九界的观众皆感到心头泛起一股无名冷意,毫毛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这一幕诡异又有些病态,实在不像是风光霁月的素贤人与史君子了。
“两个疯子!”
无欲天内,谈无欲脸色难看地看着画面,如水幕中的自己一般怒火中烧。
这两人就像戏台上两个独角戏子,互相演着一出恩爱缠绵,彼此手里却拿着吹毛断发的利刃一刀刀割裂对方的皮肤,凌迟的极刑之下,却是两张被鲜血和圣洁交相辉映的笑脸。
“人在荆棘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
北竞王府内,竞日孤鸣举着金樽叹息,仿佛已经能够看到日后两人反目成仇的画面,史君子既怀着目的而来,便不该对素还真动情啊。
素史二人的亲友们看着水幕都觉出几分不对劲,却苦于没头没尾,实在推不出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何事,水幕中就在此时发生了变故——
……
回到琉璃仙境,他们碰到了两个人,一者五尖珠,一者渡入迷,乃十三圣殿的曾经的属下,叛逃投奔而来。
他们说,通瑶池、关足天有意入侵中原。
谈无欲信,素还真犹疑。
他们又说,自己投奔而来,乃是真心。
谈无欲不信,素还真信。
素还真道:“我相信他们两人,是因为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封锁计划走漏,渡入迷、五尖珠无法在我的范围之内,玩出把戏。”
谈无欲冷哼,“你的范围有多大?”
素还真胸有成竹,“你看得到的,你走得到的,都是我的范围。”
谈无欲的好胜心被他挑起,转头便下山离去,走前看了看史艳文,道:“我答应你。”
五尖珠便是曾经追杀太原古人的杀手,他此刻投奔素还真,自然要跟史艳文交好,便告诉了他一些内部消息。
比如仁德上师其实已经死了,六根不净大师闭关的密室被施加阵法,一直沉睡不醒,纳莎和将军被逼退隐,阿若娃竟还有个儿子,只是不知所踪。
之类种种,都有关足天暗中运作的痕迹。
“阿若娃毕竟太年轻,”五尖珠道,“况且他心有执迷,实在太容易被掌握。”
史艳文脸色难看,五尖珠短短几句话,让他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圣城被渗透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执迷?一城之权还不够吗?”
“权?”五尖珠愣了一下,既而放声大笑,“若要权利,何苦寄于人下?难道在圣城当他的执事官,成就万人之上不是更有权利吗?”
五尖珠语重心长道:“圣人曼怛罗,是因为你啊。”
史艳文不解其意。
五尖珠只好说得更清楚,“忘尘山凡心寺形势大变,菩提了悟宫从他执事后成了禁地,纳莎护法天女曾接引你入城,为你选了两个名字,你取了曼怛罗,舍了阿若娃,于是他便改名叫阿若娃。他的寝殿挂满你的画像,他将接引献给关足天,由始至终只有一个条件,要让菩提了悟宫不再寂寞,他的执迷,是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史艳文身上天珠骤然裂开,全身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离,失去意识。
“熊孩子发威了啊……”
太虚海境,师相欲星移感叹道。
鳞王面色有些不好,虽然他希望阿若娃给素还真找些麻烦,但这麻烦若是危害到史君子就不对了。
水幕上,史艳文从夜里醒来,走到五莲台上,表情僵硬木然,好像失去意识,不带丝毫感情。
愣神许久,史艳文突然捂住额头,险些又要倒下去,却又咬住舌尖清醒过来。
经年未动的内力忍不住在中脉流动,下一刻,又被人强行压了下去。素还真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从背后抱着他,柔声问:“怎么不好好休息?”
史艳文捂着额叶,“睡得狠了,起时有些迷糊,便出来吹吹风。你方才为何不在屋里?”
“不过是安慰一下风雨残生,她被金少爷气得够狠,”素还真抱他起来,却发现史艳文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默了片刻,转身进屋,拇指揉着他臂上的莲花,轻轻叹息,“清官难断家务事,素某最多是安慰几句,旁的却不好插手,还是让流星君自己处理。”
“听说风雨残生是欧阳上智的女儿,”后背靠上被褥,史艳文触着暖意,深吸口气,抬头担忧地看向他,“你将她放在琉璃仙境,就不怕出现意外?”
素还真摇头,他给他们容身之所,自有自己的目的。
“且不说此事,”素还真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方才何以突然动用内力?”
史艳文窘迫地摸摸鼻头,“不过是想试试功体可否如常修炼,却有些高估自己了。”
素还真皱眉道:“十年时间还有数月方过,你不可逞强,我不会让你受伤……”
“素还真怎么这么笨啊,竟被史艳文糊弄了过去,”秦假仙颇有些替好友着急,“我老秦敢以人头担保,史艳文之后肯定要搞事!”
屈世途侧目看了眼秦假仙,这天踦爵正在旁边坐着呢,当着本人的面说人笨不怕被穿小鞋?
屈世途哪里知道,这些日子秦假仙一直在江湖上到处寻找素还真的踪迹,与天踦爵也就只见过一面,得了对方一块香皂洗去脸上的黑泥,这才在推松岩没有见怪。
他还不知道天踦爵就是素还真呢。
画面上,外面突然传来喊声。
“素还真!素还真哪!”
这熟悉的声音让两人都不由得怔了怔,史艳文分辨清楚,心情略好,“一线生好友好些年没见,这会回来倒还学会叫门了。”
素还真无奈起身,又低头在他唇上一碰,道:“自我们除掉欧阳上智之后,一线生好友便去了北域,这回突然寻来,十之八九也是为了关足天。我去会会他,你继续睡吧。”
史艳文侧身点头,配合着闭眼。
“老屈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假仙看着水幕惊奇道。
“这个嘛……这个……”
屈世途心虚地摸了把胡子,暗道自己当时正在给关天足打工呢,你说我为什么来?
水幕中,史艳文却又睁开眼,望着窗扉许久,慢慢走出屋内,站在侧面看着一线生与素还真交谈。
夜风拂过他的发丝,一缕孤寂缠绕不去。
一线生来此探望,却还带来了个客人,说是外面还有人寻,素还真便又出去了。待素还真离开,史艳文忖度他们必有要事,他也没什么话好跟一线生说,转头又要回去。
“一线生,我有一事要请教。”
脚步一停,史艳文回头,是风雨残生。
“哦,是你啊,”一线生声音微妙,“你问吧,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
从侧面看去,风雨残生那张雪白的脸仿佛笼罩着阴暗的迷雾,她问的是:“罪恶者欧阳上智……是被何人所杀?”
原来风雨残生还不知道欧阳上智是怎么死的。
史艳文挑了挑眉,就听一线生笑道:“哈,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当然是武林救星素还真,才有这种能力啊!”
史艳文眯了下眼睛,嘴角迁出笑意,摇头离开。
“老屈你又坑素还真啊!”
秦假仙指着水幕哇哇叫,屈世途连忙看了一眼天踦爵,见对方八风不动,这才没好气道:“什么叫又坑啊,我那不是没办法么?”
当时他的小命可是被关天足捏着呐。
画面上,风雨残生怔怔退回屋里,一线生笑得让人背后发凉。
恰逢同时,素还真回来了。
他这次带回来了谈无欲,以及一个消息。
武林一百四十三名英雄帮派成立新组织“万教和平会”,意欲借此对抗关足天,还未真正入侵中原的关足天。
谈无欲自然是不屑一顾,素还真却不得不去,众口悠悠,难以抵挡,就是去公开亭探个口风也好。
史艳文从后方跟着风雨残生转入金少爷被囚禁的房间,不偏不倚正听到风雨残生说:“你没骗我?你有能力杀死素还真?”
金少爷轻狂的声音跟着响起,“君子一诺千金!”
苦境二重林,叶小钗听到水幕中的声音立时心头一紧,担忧地看着画面上史艳文走了进去——
史艳文没有给他们继续讲话的机会,直接推门而入,风雨残生正拿着钥匙,见他进来,顿时愣住。
“是你!”她愤怒地看着史艳文,“你是素还真的情人,你也要死!”
金少爷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我我我靠!情人?!”
风雨残生断手不能拿刀,但双脚却能踢人,她以为史艳文是不会武功之人,身体又羸弱,动手时根本没想过功法内力,直接一个腿鞭扫了过来。
史艳文只一抬手,指间接住一片羽毛,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风雨残生的脚尖。
风雨残生怛然失色,又要反踢,史艳文叹口气,一闪身就到了风雨残生之后,直接将之劈晕。
然后将昏迷的风雨残生放在床上,并将钥匙收到自己手中,最后看了看慢慢反应过来就要口出戏弄的金少爷,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流星君正抱着两个孩子进来,见状险些以为史艳文要图谋不轨,“金少爷,风雨残生?曼怛罗你……”
史艳文摇头,将钥匙放在桌上,道:“风雨残生要为欧阳上智报仇,欲放金少爷自由。这把钥匙,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流星君脸色蓦然发青,狠戾得近乎痛恨,不知为何竟将那两个哭闹的孩子放在风雨残生旁边,走过去什么话都没说,抬手劈下。
啪!
金少爷被打昏过去。
史艳文无声退出房内,隐约又听见了好几个巴掌声,立即尴尬走远了,不敢打扰他教训熊孩子。
二重林内,直到看见金少爷被人打晕过去,叶小钗这才终于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他十分感谢史艳文,若非他及时阻止,只怕水幕中金少爷就要走上与自己世界同样的歧途,逃走拜一钱一命为师,连累流星君与风雨残生的性命了。
“……祖父,这一次,我们全家是不是能够安稳度日啊?”
花非花看着水幕里叶小钗上门后抱着双胞胎晒太阳的场景,不由产生几分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