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不定。
他一犹豫,谈无欲就多想了,尘柄停在史艳文的颈间动脉之上,一身黄衣也染上夜色的暗沉,又饱含威胁地问了一句:“你舍不得他?”
史艳文慢条斯理道:“我不会第二次不告而别,总要跟他说个清楚,因此此行是必要回来的。”
谈无欲语气陡冷,“这是你最好的时机,你还是不肯走?”
“这位谈道长,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呢?”
不悔峰上,剑无极朝雪山银燕挤眉弄眼道,“你爹和素还真两个人的感情私事,他一个外人插什么手啊!这不是狗拿耗子嘛?”
“……就算是师弟,也管得太宽了!”
雪山银燕沉着脸,对水幕上父亲被人威胁很是不满,而接下来谈无欲被史艳文头上玛瑙误伤一幕,又令他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
“史艳文!”
史艳文忙催动法诀让玛瑙回到手里,“这是法器护主,好友……”
谈无欲脸颊被玛瑙划伤,鲜血正顺着颊侧往下静静流淌。
这个时候说“在下并非故意”显然不会起到任何的缓解作用,于是史艳文老老实实道歉,“这是我下意识的行为,希望谈兄莫要介意。”
谈无欲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这次直接拽过史艳文的手,大跨步就往外走,好像就要这样亲自将他扔回西漠似的。
但史艳文走了两步,有些急怒地拉住他的手臂,“好友且慢!”
谈无欲面色阴晴不定,突然将史艳文提到面前,“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还记得多少自己的事?你到底在忍耐什么?你是史艳文!”
史艳文呆住了。
谈无欲吼完之后也呆住了。
两人默默对视,而后谈无欲的表情突然变得窘迫起来,微妙地逼着自己露出计谋得逞的得意,却又不那么真实。
“这谈无欲到底什么意思啊?我都快被弄糊涂了……”
“我也看得糊涂呢,先前还以为他对史君子有好感,后来又像是不满师兄找的情缘想棒打鸳鸯,现在瞧这模样,好像是在担心史君子脑子犯糊涂?他得意个啥?”
“……也许是得意抓住了史君子的小辫子?史君子人都呆住了。”
“啥把柄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也没看出来,我就觉得他是在关心史君子啊,口嫌体直?”
九界的碌碌看客们被谈无欲激动的话语弄得摸不着头脑,而那些拥有九曲十八弯心眼子的智者们,则又纷纷开始了各种脑补——
“谈无欲是什么意思?怀疑史艳文别有所图?不然怎么突然质问史君子想干什么,但后面的关心又前后矛盾……”赤羽信之介陷入沉思。
“一边警告一边关怀,这位心高气傲的谈道长很矛盾啊,他要史君子离开素还真,是同情?怜悯?还是和师兄争强斗气?史艳文能不能拿捏得住呢?素还真还没有出场,可不要在谈无欲这里结束啊……”神蛊温皇摇了摇羽扇。
“谈无欲这是觉得史艳文被圈养得失去了自我?素还真的药当真有那么厉害,能令人逐渐忘却记忆,受人所控而不自知?”竞日孤鸣垂眸凝神。
“看来谈无欲背着素还真查了些什么,不然不会脱口而出。虽然他曾经表现忌惮,但随着天长日久的相处了解,他已经对史艳文欣赏并视为友人,现在知道了史艳文的身份,他明显对素史二人的感情并不看好。希望史艳文离开素还真,应该是一方面觉得“玉圣人”的身份对素还真来说十分危险,何况这份感情已经令素还真失控,另一方面,谈无欲对史艳文颇为恨铁不成钢,认为是药物影响,是温柔乡折煞英雄骨,所以希望“拯救”史艳文。归根结底,谈无欲查到的东西应是惹人怀疑却又无足轻重(江南花魁失忆事件),令他无法下结论,只能看到表面,他并没有发现史艳文背后还有一个‘他’。”默苍离擦了擦镜子,一边推敲一边等待水幕上史艳文的反应。
画面中,史艳文情绪渐复平静,凝视谈无欲若久,意味复杂道:“你比他聪明。”
谈无欲松手,史艳文点了下头,脸上如同覆盖着僵硬的面具,却在转身之时濒临龟裂。
“呜……!”
魔世篝火旁,史艳文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锥心刺骨的巨痛令他眼前一花,差点儿就要抱着小空栽到火堆里。
强压下心中蓦然涌上的绝望与悲哀,史艳文深深地喘了口气,稳住心神,才抬眼继续看天上的水幕。
这必然不是因为要离开素还真而产生的心痛,他从来不是以情爱为天的人,那么,是因为什么呢,未来的史艳文在想什么,想得这么痛彻心扉,连脸上的面具都无法维系。
时间城内,素还真本体看着画面中史艳文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软,滑坐在门槛上,声音沙哑,凄然苦笑,面露几分不忍。
这时时间城主正好来到,看着水幕叹息一声,“素还真啊,你大概是这个人痛苦而又漫长的旅途中,唯一汲取的一点温暖吧。”
“城主,史艳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素还真忍不住问道。
“看吧,看完你就知道了。”
时间城主淡淡回道。
画面上,谈无欲走到史艳文身边,蹲下身体,将拉下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一时间因为心头的愧疚而没有松开,不想一抬头,却看见院子里静静站了两个人。
叶小钗,和素还真。
谈无欲一惊,倏地松开手,远离史艳文,面上风起云涌,直暗骂自己多管闲事。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欲天,谈无欲无奈长叹。
“……”
二重林里,叶小钗感受着水幕中那个自己心中的尴尬,沉默无语。
画面还在继续——
素还真慢慢走到史艳文面前,半跪下来,抬手触碰那分不清是笑还是哭的脸,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屋里屋外一片死寂,只有史艳文的笑声令人揪心。
“艳文,”素还真抬起他的脸,诚惶诚恐,“艳文,你给我时间,我会拔除你身上的药。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曾心如刀割,你相信我……”
“素还真这是以为史艳文知道他下药的事了?这是不打自招啊!”推松岩内,秦假仙着急道,“谈无欲根本没揭发!”
“都到这一步了,揭不揭发还重要吗?史君子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天踦爵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无奈道。
“可素还真不想放人啊,他肯定不愿意史艳文去西漠冒险!但下药的事一暴露出来,史艳文就拿到把柄啦,素还真就一下子理亏啦,可不就只得让步?”
秦假仙显然对两口子间的感情争胜十分有过来人的经验,他知道素还真要输,但他没有想到,素还真竟会输得如此狼狈,如此惨!
画面上,史艳文安静下来,无言以对。
素还真忽然慌了,竟忍不住颤抖起来,“你要走?”
史艳文歪在门槛上,“你没有错,”史艳文抬起他的脸,“其实我早就知道那碗药有问题。”
此话一出,不止水幕中的素还真怔住,水幕外几乎所有的人也跟着愣住。
“史艳文……竟然知道药有问题?”
“那他怎么还喝啊……?”
“史君子是啥意思……?”
水幕上,素还真有些发怔,“你……”
史艳文合上眼,声音眷懒,态度冷淡,目光中逐渐没有了动容,“我说你不懂,不是别人,正是我。”
“如果我告诉你,从最开始,我就在算计你,你信吗?如果我说,是我一步步让你变得痴迷疯狂,你信吗?如果我说……那碗药对我毫无用处,这十年点点滴滴,都是我的伪装,你信吗?”
突来的反转,令九界原本起哄着声讨素还真的众人傻眼,他们一个个呆愣着,傻乎乎地看着水幕上他们力挺的史君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画面上,素还真也在愣住。
史艳文目露怜悯,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撩过他的脸颊,带着几分审视与无趣。
“我太寂寞了,想要找个人作伴。我想感情是会淡化的,像你这样的人,正人君子,初出茅庐,英雄气概,心中只要存着愧疚……就不会放手。”
“我不信。”
推松岩内,天踦爵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握紧手中的茶杯,定定看着画面,缓缓道,“我不信。”
他曾见过真正的史艳文,曾与其神魂双修,他相信他眼之所见,心之所感。
所以,他不信。
水幕中的素还真也不愿相信——
“可你的身体!”素还真目光凌厉,近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史艳文慢慢站起来,温和的气质慢慢消失,冷厉而傲然,“你知道菩提了悟宫里是什么样子吗?它就像我曾经的人生,华丽而空洞。坐在高台之上,人就会变得木讷,就像被掏空了心的佛像,死气沉沉。”
“你知道目送所有的亲朋、好友、敌人一个个离开的感觉吗?每一个,都是我替他们收埋……我所有的记忆跟美好,几乎都一点一点被埋葬,我找不到他们的痕迹,除了我的名字……可长达三十五年,三十五年,你都不肯承认我的名字。”
听到这里,天踦爵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又有些庆幸,他不是水幕中的素还真,他认识的史艳文是鲜活的,年轻的,还没有经历过亲朋故友皆送走的痛苦。
水幕上,史艳文的话还在继续,字字如刀,割裂着彼此——
“你还是太年轻了,所以不懂,别人的记忆花红柳绿,我的记忆全是枯枝败叶、菊老荷枯……”
“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只是我渴求温暖的感情,而你被沉重的责任倾轧,需要一个小小的角落供你放松。”
“嘶!”
推松岩内,秦假仙和屈世途同时重重地倒抽了口凉气,太狠了!太狠了!素还真怎么承受得住?这是诛心啊!
天踦爵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面无表情。
画面里,素还真浑身发抖,不寒而栗,仿佛从未见过他一般,瞠目结舌,“你在说什么?”他在荒诞中陡然失力,“艳文,别说了……”
史艳文嘴角慢慢上扬,“这就是我教你的顺其自然,现在,你懂了吗?”
“素还真,我腻了,你,实在太无趣了。”
“哈!史君子,史君子啊,不愧是罗碧的双胞兄弟,发起狠来够凶、够残。”
还珠楼内,神蛊温皇心满意足地看着水幕中史艳文口舌诛心。
这场好戏,没有白等!
“……这就是史艳文想让素还真懂的?”
无欲天内,谈无欲咋舌看着水幕。
画面中,谈无欲只感头皮发麻,“史艳文,够了!”
叶小钗紧皱着眉,担忧地看向努力想要站起来的素还真。
“多谢谈无欲吧年轻人,若不是他旁观者清,你也不会这么早解脱。”史艳文看了谈无欲一眼,“多谢了,小友。”
“你!”
谈无欲倒退半步,面色青红不定。
史艳文站起身,不曾再给素还真半个眼神,淡漠而从容,几步便化作荧光点点,消散在琉璃仙境。
沉静而压抑的空气里,素还真全身僵硬,眼前阵阵发黑,不一会儿,素还真突然呼吸急促,沸腾的血气涌上脑门,太阳窝爆出两条青筋,耳际轰鸣不断,一团腥涩从喉底涌出唇角,染红天地。
“素还真!”
“哈哈哈哈!你素还真也有今天啊!妄想掌控史艳文,被反噬了吧?!”
候风玄窟内,血傀师看着素还真呕血昏迷,幸灾乐祸地嘲笑。
“……腻了,腻了啊……堂堂的素贤人,竟然被人腻了啊……?”
“……素还真真的被人玩弄了感情?我咋觉得好不真实啊……”
“这个史艳文,太嘴毒了,我一直以为他是温文儒雅的性格来着……”
“毕竟是史艳文啊,哪怕不是苦境的,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玉圣人’,还是西漠的曼怛罗,被人下药控制啥的,肯定不能容忍吧……”
“啥意思?不是说早就知道了?”
“嘿!他说你就真信啊!我倒觉得是史艳文愤怒到极点,故意拿话刺激素还真呢!”
“……也有可能,毕竟情侣分手时的吵架那是能多扎心就有多扎心,恨不得气死对方……”
“不管知不知道下药的事,两人这次铁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