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骨头啊!少年人好生心狠哪……竟然对老人下手,真是世风日下啊,哎哟喂!”
听到惨嚎,魔世中埋头赶路的史艳文蹙眉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天上水幕,只见一位戴着布帽,一身棕纹袍,还拿着根手杖的老者,正倒在那个自己面前哀嚎。
蓝眸瞬间凝起几分警觉——特意选在谈无欲离开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位老者不简单。
水幕中的史艳文也十分警觉,只是,毕竟是个老人,故尴尬地开口道:“呃,这位老人家,在下不是故意的,您出现得太突然了。”
老人直接摔了拐杖,像个孩子似的开始哭闹,精神头很是不错,“哎哟喂!伤了人还不打算认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唉唉……”
“竟然是他?素小子又在玩什么?”
屈世途一眼认出了老者的身份,倍感欣慰道,“终于舍得出现了,再放任两人这么相处下去,我都要替他着急了。”
“素还真出现了!素还真终于出现了啊!”
“是素贤人的化身哎!”
“素贤人一出现,那些支持谈无欲的人该消停了吧?毕竟这才是正宫!”
“就是!就是!素史才是正统!”
公开亭上瞬间热闹起来,凡是经历过那段历史的苦境人都知道,老者名为千山樵老乐雕缘,乃是素还真的化身之一,他出现于此地,不就代表素还真来找情人再续前缘了么?!
九界这边却并不知晓老者的真实身份,藏镜人见史艳文被老人碰瓷,脸一黑,开口教育女儿——在路上若是遇到这种无理取闹的人,甭管对方是老弱妇孺还是重病残疾,一律无视走开!若是纠缠不休,直接武力逼退,打出好歹有爹担着!总之不能学你大伯!
水幕上,史艳文亦不知晓老者的身份,看看谈无欲一去不见的方向,又看看老人,“老人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还不把我扶起来!”老人瞪他。
史艳文暗叹口气,上前将老人扶到石上坐下,又看看自己刚才打中的手臂,危急之刻,他的力道不小,但这老者却半点伤口都没有。
“哎哟哎哟,”老人上下打量他,没好气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老朽不过是想跟你问个路罢了,出手这么狠!”
史艳文不动神色,“在下对此地并不熟悉,老人家怕是问错人了。”
“那也不用打人啊,”老人心酸地捂了捂自己的胳膊,“可怜我的老胳膊哟。”
“老人家,实在抱歉,曼……无名并非有意,”史艳文想了想上前,蹲下身替他扭了扭胳膊,“老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还不兴我路过了!”老人上下打量他,哼哼两声道:“老朽名唤千山樵老乐雕缘。”
史艳文沉吟片刻,发现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只好低眉替老人捶着手臂,一边想着老者的来意。
大约是因为谈无欲,莫非方才谈无欲就是被此人引开?这老者发现自己和谈无欲走在一起,故而半途折返来试探自己的根底?
“在想什么?”老人突然开口。
还是小心为上,史艳文抬眼,蓝眸诚恳地看着他,“在想方才无名的确过于冲动了,希望老者不要见怪才好。”
千山樵老一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果真?”
他目光深邃,多半已经看透自己的想法,史艳文面色不改,淡淡点头。
也不知谈无欲何时回来。
千山樵老又道:“年轻人可是住在这附近?”
果然,开始打听背景了。
史艳文声色不露,道:“前几日方才搬过来,同朋友一起居住。”
“此处风光旖旎,山明水秀,却显少人息,”千山樵老意味深长道,“你那位朋友想必不是高人便是隐士吧?”
明知故问啊,史艳文轻轻一笑,模棱两可道:“大约是吧。”
千山樵老忽地将腿打直,“方才也碰着腿了。”
史艳文默了默,改替他捶腿。
见乐雕缘如此捉弄史艳文,苦境知情人士都不由露出了看戏的揶揄笑容,同时又在心里感叹,此子当真是一位正直的君子,哪怕面对不明来意、不知敌我的人,都优先抱持一份尊老爱幼的心善待之,品性实在难得。
九界的藏镜人就没有这么好的闲心了,见老人得寸进尺,史艳文那个软脾气的家伙还任由对方使唤,简直要被气笑了——史狗子!这老头一看就不怀好意的吧?你就这么任由对方搓圆捏扁?!你的纯阳掌呢?!
不待藏镜人冷笑出声,水幕中老者态度突然一变,若有所思地看着史艳文消瘦的脸颊,关心道:“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史艳文眸间骤起波澜,诧异地抬起头,静静看他几息,倏而又低头,手上力气不自觉地重了些,轻声道:“风景秀丽,又无俗人打扰,自然是好的。”
“但看你目下发黑,暗藏血丝,似乎睡眠不佳,”千山樵老有些疑惑,“莫非患有失眠之症?”
“并非如此,”史艳文略微停了停,嘴角牵动,笑得意味不明,“只是许多年没睡过好觉,成了习惯,大约过段时间就好。”
千山樵老闻言,略沉了沉脸,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老朽倒有个助眠的好法子,少年人要不要听一听?”
“愿闻其详。”史艳文未曾拒绝。
千山樵老便笑了,低头靠近他耳边,低声道:“想想素还真。”
“……素还真。”
水幕外的史艳文定定看着那张陌生又苍老的面容,哂笑了一下,心中有所猜测。
水幕上,史艳文忍不住挑眉,“这也算是好法子?”
千山樵老乐呵呵的,额角的皱纹就像年岁的阶梯凝在一起,目光深处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喜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停在那朵莲花之上。
“既然有自己的名字,就别叫什么无名,曼怛罗是真言,而你是人。”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年轻。
“你是史艳文,你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而是在乎的东西太多了。瀑布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那也是你故意做的局,对不对?”
“是素还真的声音?!”
“这老者竟然是素还真?!”
九界看客们惊讶万分,显然是第一次见识到素还真的小号,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由本尊易容假扮所致,除了同样修习过身外化身之术的史艳文若有所思。
毕竟,史君子已经在某个尴尬的地方见识过了素还真的化体之术,还因此结识了齐烟九点天踦爵。
水幕上,史艳文不无心虚地抬眸,“还是可以信七分的。”
千山樵老失笑,“你这样不好,日后不可如此了。但我也不好,以前总怕你的名字会把你带走,总想着否定这个名字就能留下什么,真是又小心眼又可恶……你怎么不打我?”
史艳文垂头,将额头放在他的膝盖上,压抑地笑了。
“因为你太年轻了,”史艳文想起初见时的场景,笑意更浓,“身为‘前辈’,怎么能跟不懂事的‘后辈’动手?”
“你看,”对方叹息,“溺杀之事不知凡几,你都能将神人惯出毛病,可见极需反思己身。”
史艳文不以为然,“轻易便被惯出事端,亦可见足下心志不坚,还是少年轻狂。再说,别人示好都是送花送宝,谁想到你会送心头血?”
千山樵老深深地看他一眼,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叹道:“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当年是你说对了,我还是经历得太少,还不能够完全懂你。可惜我不能如你所愿,永远停留在那个时间,我还是会被抹去棱角,洗尽铅华呈素姿,所以……你要等我。”
史艳文默然,须臾反握住他的手,问了他一句话,“你可想过去接我?”
千山樵老点头。
史艳文便笑了,眼波微漾,想起了那菩提了悟宫苦苦坚守的自己,还有当初回应阿若娃的那句“值得”。
值得,是值得的。
“好,”他郑重地点头,“我等你。”
“没出息!”
藏镜人看着水幕上两人情意绵绵述衷肠,顿时感到一阵牙酸。
身处魔世的史艳文则俊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痴情等待某一人的时候。
以前,都是他在江湖上来回奔波,妻子在家中痴痴等候,这乍然一下换了位置,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毕竟,现在的史艳文还是属于江湖的史艳文,还不是以后深居简出、偏安一隅的史君子。
水幕上,千山樵老忽然提出一个问题,“阿若娃为何会偷袭你?”
此问题一经点出,公开亭上的观影者们顿时心头一紧,片刻后,喧嚣哗然而起。
“阿若娃?又有阿若娃什么事?他不是已经被赶走了吗?”
“是啊!他现在就是一只丧家之犬吧?难不成还会再回来台面上蹦跶?”
“素还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难道当初的偷袭别有内情?”
“能有什么内情?怕史艳文跑了呗!当初曼怛罗憔悴成那模样,可见伤势有多重,一定是阿若娃忌惮史艳文的武力,这才卑鄙无耻地偷袭!”
“说得有些道理,但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
“哦?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有多复杂?”
“这个嘛,我是说不出来啦,但我相信素贤人!能被他特意指出,一定有特别之处!”
“切!说了等于没说!谁不知道素还真的厉害,这些年多少幕后黑手、暗藏鬼魅被他一个个地揪出来,指不定阿若娃的背后也有这么一个!”
“……你说得好有道理!”
“是啊,他既然对我动手,又为什么要日日奉香为我治伤?”
史艳文似乎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回忆当年,才终于觉得哪里不对。
当局者迷,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出究竟,碍于谈无欲即将回来,素还真为了避免与师弟产生冲突,只得先行离去。
而作为旁观者,九界的智者们纷纷开始转动脑筋,阿若娃明显前后不一的作风确实十分可疑,最大的可能,便是他的背后有一个合作者,但是两人对于史艳文的处置没有达成一致,或者,阿若娃反悔了,毕竟以其对史君子的痴迷执念程度,这是极有可能的。
水幕上,谈无欲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可见这一趟的确出了那么点事情。
“有意思得很,”谈无欲意有所指,心照不宣道,“就为了两句叙旧,竟然大费周章地请人将谈某引开,我还当他会把你劫走。”
史艳文摸摸鼻梁,“的确是多此一举,好友辛苦。”
谈无欲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他,“也不见得就有多辛苦,此等小事,谈无欲弹指可为,不过是对他如此大费周章感到奇怪罢了。”
史艳文眨眼,“奇怪什么?”
谈无欲眯起眼,“你们就只叙旧了?”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问话,水幕外的史艳文愣了片刻,脸颊与水幕中的自己一起腾地红了,连忙低头开始继续赶路。
耳中却传来谈无欲的嗤笑声,“走吧,回山,我看这山下也没什么可逛的了,毕竟……最好的风景艳文已经看过了,不是吗?”
水幕进展到这里蓦然一黑,直令观影者们意犹未尽,特别是素史与谈史的两派支持者,他们各执一词,纷纷列举出自家正主的相处片段进行佐证,大有不说服对方誓不罢休的架势。
魔世中的公子开明见今天份的水幕播放完毕,大感扫兴地站起身来,还以为谈无欲一身杀气会有什么趣事发生呢,结果竟然只是素史二人的述衷肠?他堂堂修罗国度的策君,每日日理万机,才没闲功夫看人家谈情说爱呢,欺负他家阿飘不在身边安怎?等着瞧!等我抓到了史艳文,一定带着阿飘天天在他面前秀恩爱,天天秀!天天秀!天天秀!
心底不断地碎碎念着,老天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怨念,原本快要消散的水幕突然扭曲了一下,竟然再次出现画面了!
畸眼族一片哗然,很快在策君地安抚下继续原位置坐好,大家一起静静地再次观影起来。
公子开明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若不是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他才不想在这里继续吃狗粮呢。
而水幕,这次没有叫他失望。
画面里,时间是午时三刻,地点是菜市口,即行刑场,谈无欲很耐心地从午时三刻等到了夜半三更,在市场大娘怪异的打量中不动如山,等到人流都散了他才睁眼,看着面前的史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