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除了早就知晓的李安,其他人皆是一惊。尤其晋西耀,看着闻欲,眼神中掺着复杂的东西。
闻欲不甚解人的想法,他只从晋西耀眼中读出不解。
若是……
若是蒋起在了,必会知晓他内心想法,与他配合,而后笑着收拾残局。他一定会这么做。
闻欲叹了口气,哪能人人都是他蒋将军啊。
闻欲抚了抚衣摆,出牢房时,路过晋西耀,他垂着眸子低声道:“司寇应该知道怎么做。”
晋西耀一愣,看着闻欲远去的背影,忙拱手行礼道:“恭送皇上。”
他心里偏移的天秤,终是在这时有些摇摆不定了。
又过了五日,正是正月十五。
初一时本就要设宴庆贺新年的,但今年朝臣中调位人数太多,也连带着内务府翻了番新,一时还忙不过来,底下人也适应不了,就且搁置了。
如今是好日子,从初十就开始筹备了,递帖子,布置皇宫,挂灯笼,张灯又结彩,给皇帝和后宫娘娘们做新衣裳。
“皇上,您请看,这衣裳怎么样?”内务府总管双玉吊着好嗓子又欣又喜道。
闻欲细看这龙袍,玉白打底,上面纹着红色的龙,去了平日里威严肃穆的样子,这条龙活泼至极,神情也欣喜了不少。
他道:“嗯,就它吧。”
闻欲从不计较穿着和吃食方面,凡是有的,就穿,凡是能入口的,就食。倒也不是他不挑剔,只是这些事都太过轻小了,若要计较起来,那他每天便不必处理朝政,做正经事了。
这衣服他看不出好坏,也看不出与他平日的袍子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或许能入眼,就穿了。
“皇上,将军到了,在门外。”
闻欲看向李安,疑惑道:“这么早?”
“是,应该是有要事同皇上商量。”
闻欲知意,点点头,让双玉退下了。
今儿又冷了起来,蒋起进来时,周身还往外冒着白气,整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
闻欲同他道:“到这儿来,熏炉这,暖和暖和。”
蒋起就遂他的话,站在熏炉旁,将身上的冷气都烤化了。
他瞧着闻欲穿龙袍,玉白的衣上了他身,就是被同化的漂亮了。
他上前帮闻欲系腰带,道:“一会儿宴席上,你需得陪我演出戏。这戏不需要多美观,但一定会精彩,今天过了,百里彦便只能低下头做狗了。你不必担心,数百人的眼睛盯着,他想逃也逃不了。”
闻欲心下一惊,蒋起还未做好这系腰带的活,他便转过身来,盯着蒋起的眼睛道:“你昨日为何不说?我们好从长计议……”
蒋起目光更是一软,安抚他道:“昨日,想让你睡个好觉罢了。我会安排好的,你且看着。”
百人宴席,男同男,女同女,各自为营。有些小姐少爷挑花了眼,瞧见好看的人儿这般的多,个个脸红的像桌上的蜜桃。
女宴上,便坐着王羽凝。她坐下身形一立,便带着戾气的野心。那日宴会后她回家同父亲讲话,她说她要入宫,想嫁给皇上。她父亲当场便发了怒,说她不知羞耻,连天子都敢觊觎。可想她父亲连同皇上说句话的经历都没有,却也深知他后宫嫔妃众多,一入宫门便深似海。皇上又从不宠幸后宫,嫁进去,同变成寡妇,有什么区别?
她父亲想了片刻便想出其中利害了,可王羽凝却想不出,她只道,只要想着皇上,他总有一天能够知道。
她父亲遥想当年叱咤少年,要比她神气意发的多,天不怕地不怕,想来自己就生了一副逆天改命的身子,我若不狂——便叫天下狂了我去。深知少年脾性,刚正不阿,硬气的很,便不劝她,更不骂她,只教她若成了,便怎么护好自己的命。
座上宾,皇帝之下,有周王,他膝下世子百里灼,奇王,和他嫡妻郑妤。再往下便是昶王百里折,与他心腹湫长钰。前皇下只有两位公主,一是梅坞公主,二是嘉善。
说到奇王百里嵊,真当之无愧他的封号。他自诩为大霁第一奇人,生来卓尔不群,请奏闻欲赐他封号为“奇”。曾领兵打过仗,败了;他向闻欲借银子做生意,赔了,求着闻欲给他还债;造过兵器和遁甲,士兵们一上战场,被串成了筛子。后来闻欲实在无奈,给了他很多钱,还给他娶了个老婆,有了郑妤管教他,可终于不做什么“奇事”了。
“七弟,梅坞还并无嫁人的心思,皇上都不管她,你就别管啦。”百里嵊将自家夫人的珠串摘下来捏在手里把玩,一面喝酒一面与百里折道。
百里折眯了眯眼,不说话,湫长钰起身将他杯盏填满,须臾,他微微笑道:“是,但梅坞已过及笄两年,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以后寻不到好人家了。”
百里嵊哈哈一笑:“梅坞可是公主,想找什么好人家找不到。倒是你啊,今年也已弱冠,是该娶妻了。”
“五哥,我还不急……”
百里嵊哼道:“你瞧瞧你瞧瞧,你这个做兄长的都不知道给自己妹妹打个样,她怎么会依你呢。”
百里折垂下眼眸,只轻轻道:“是……”
他们俩同往日一样拌嘴,但说白了就是百里嵊单方面呛百里折,人家说东他说西,人家往上他偏往下,使着个不着调的性子,总把百里折说的哑口无言,无心辩解。
周王似是见气氛不对,忙将话头绕到对面刚坐下的蒋起,道:“那位是蒋将军吧,本王上次见他还是一介都督,如今攀升的这样快,倒是一品的了!”
百里嵊喝下一口酒,又哼了一声:“大哥可能不知,这位来路不明的将军,可是咱们的堂弟,百里彦造出来的。”
周王百里池与百里彦有结过梁子。因为一次战事吃紧,将士们没有粮食,百里池领兵打仗自然不会忍下这点等委屈事。于是他两天两夜,带兵踏了南土,风光无限,造成了一个大辉煌。他兵胜而归,第一件事就是上奏弹劾百里彦,骂的有多难听是难听。那天闻欲看完折子就下定决心,千万要将周王牢牢的困在自己阵营,就凭他骂人的这等功夫,足以摧毁一个人了!
周王听闻百里嵊的话,皱着眉颇感不悦:“本王当是他得了何人相助呢,原来是这条只会耍阴谋的哮天犬啊!”百里彦家中供奉了一尊二郎神,百里池见过一次,便在外面就这般喊着百里彦,极是轻蔑不屑。
奇王一听到这话乐了,他这个皇兄最会骂人,跟人吵起来是句句不重样,他平日还有些怕,但只会局限于开个小玩笑,周王知道他分寸,长兄如父似的哼哼就过去了。
“七弟,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可还好啊?”周王把话头转到百里折身上,笑不见底的看着他。
百里折最知礼仪,这便回了个礼回去:“谢大哥关爱,我很好,就是梅坞,不肯婚配,我也颇是愁忧。”
周王点点头,看向梅坞,道:“你也长大了,什么事也都不要你七皇兄操心了,他本来就忙,还要顾着你,岂不是太累了。”
梅坞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时她一身淡粉的衣,脸带轻笑,唇若丹霞,当是撑得一声美。
梅坞轻微皱了皱眉,像在水中荡开了几丝涟漪,她道:“大哥不知,这天下的儿郎我一个都不稀罕要,我只求得一个能真心待我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您再瞧,来求亲的哪个不是有好几个通房,哥哥们可看得了我受委屈?”
不等周王回答,奇王便笑嘻嘻道:“梅坞说的对,这天下的男人,有多少是真正干干净净的,我看,梅坞你若是往后不嫁人了,哥哥我养着你便是!”
百里折又朝奇王拱手道:“五哥说笑了!”
一旁的嘉善顶着一头的翡翠玛瑙,眼睛弯着笑说:“那五哥也会这样待嘉善吗?”
奇王哈哈了两声,便要躺倒郑妤身上打瞌睡。
酒意上头,迷蒙之间,百里嵊隐约看到对面宴席上坐着的蒋起,目光从手中杯盏,再缓缓到丞相之位上的百里彦,眼神猝了毒似的,要杀人于无形。
他被这诡谲的一幕吓了一跳,猛的浑身一抖,郑妤问他怎的,他再回看过去,蒋起便是依旧端坐,脸上面无表情。似是察觉他了,蒋起举起酒杯,向他在空气中一碰,嘴角带着又假又真情的笑意。
百里嵊登时升起一股恶寒,他搓搓手臂,酒意被蒋起那一个眼神吓没了。他心道,这倒是好生奇怪,从前到现在,二十几年间从没人把我吓到,这人,还真是有些东西。他开始觉得有趣,时不时关注着蒋起的一言一行。但对方都很规矩,礼仪周到,面带微笑,是一副信臣的模样。
众人估计着时辰快了,都放下话茬,静候皇上到来。
“皇上、贵妃娘娘驾到!”喊话的是个侍奉闻欲的老太监,因着李安最近伤了嗓子,便换他来了。
百里嵊赶忙放下腿站起身,嗓子眼还堵着一口酒,把他呛个半死。他,大霁第一奇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独独遇上了闻欲这个挡他财路,断他梦想的可恶的人。
有一回,他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把强抢民女的太尉给打了一顿,还放火点了他的房子。闻欲知晓后,并未发怒,只是同他讲道理,可百里嵊连周王的话都不听,哪会听他的。闻欲只好说:“那你同我比试,若我赢了,你便承认你错了,往后都不会放火再烧别人的院子,你若赢了,我便昭告天下——你救了那名女子,并且封你为太尉,你就是大霁第一人。”百里嵊闻言,当即拍案应答,可他不知,闻欲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人家就是带着必胜的决心的。还没三个回合,百里嵊就被打的趴下,他便输了。从此他见闻欲,总是夹着尾巴做缩头乌龟,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若在这些王爷公主中挑一个最怕闻欲的,那百里嵊得第二,无人跟他抢第一!
闻欲牵着骆荞的手缓缓走到高位,二人缓缓转身,闻欲背手而立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坐下。
百里嵊闷声喝酒,一面喝一面瞧着蒋起,生怕漏了对方的一个动作。
“五弟,五弟!阿嵊!”
百里嵊回神,放下唇边的酒杯,道:“啊,啊!大哥。”
周王皱眉瞧他,嘴里说着,“你看什么这么入迷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给皇上准备的新年贺礼他会不会喜欢。”
百里嵊眼珠转了转,问周王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个蒋起是什么人?”
周王嗯了声,倒不是肯定的回答,而是疑惑百里嵊为何问这个问题。他曾听自己府上的下人说过几句,“现大将军,真乃神人也!不知怎的入了皇上的眼,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将这话说给百里嵊听,百里嵊嘴角一个踉跄,笑了出来。凤凰不知是也,但也应该是个男凤凰。
宴正好,但不过须臾,闻欲便感到眉间一股恶劣的针对,他微微瞪大了眼,下意识就想用手去接。刚要抬手,他便听到剑与箭互相划过,留下刺啦的灼耳声。
百里嵊持剑站在闻欲身侧,脸上是不同方才的严肃。
骆荞吓了一跳,小脸惨白,闻欲将她护在身后,默默安慰了几句。
闻欲缓缓站起身,御林军护在左右,整个大殿登时戒备起来,连空气中都仿佛有刺客灼烧箭前火球的味道。
百里嵊见地上的箭颜色奇特,便要拿起来看,闻欲按下他手,道:“不要触碰,小心有毒。”
百里嵊立即将手收了回去,他一点都不想触碰闻欲,倒不是讨厌,只是一碰到他,便会有那日和他比试时闻欲折断他手腕骨的感觉,从头顶凉到脚跟,简直要人命!
下方群臣和家眷几乎乱成一团,有人喊叫着抓刺客,还有人吓得四处逃窜,生怕空中再来一支箭射到自己身上。
下座王羽凝呼吸凉透了几瞬,她暗暗生出想法,心跳因为这成功率绝大的计划而加快起来。
周王与百里折还有两位公主急急赶上前,周王与百里折话头撞了好几次,都没说出话来,闻欲只得道:“朕无大碍。”
几人点点头,看向底下众人,周王见此,立刻言辞呵斥,骂他们身为皇上身边人,遇到这种场面便慌了神,真是个顶个的没用!废物见了他们都要磕头叫祖师爷!又骂了几句,从离他最近的骂到最远的,周王哼了声,终于歇了歇。
闻欲与百里嵊相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一些更深的敬意。
闻欲看了眼地上的箭,又与下座的蒋起对上了视线,他挑眉仿佛询问道:你的人做的?
可蒋起不回应他,只是蹙眉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闻欲读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