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进行得很快,不消片刻,苍黑睁开了眼。他甚是迷茫:“我这是怎么了?”
余白也不好说诅咒的事,只道:“你莫名其妙就晕过去了。”
苍黑目色一沉,猜出来:“诅咒?”
李村长缓缓吐了一口浊气,道:“不错,年轻人,你现在入了我李氏村,便改了姓吧。”
苍黑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村长拄着木拐上前,满是沟壑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下山去户房给你改。”
邓村长来到段怀舒身前:“大人,天色已晚,长延山晚上不太平,还是请回村休息吧。”
段怀舒淡淡收回视线,扫过邓村长,道:“入夜莫非有凶蛇猛兽?”
邓村长呵呵笑两声,摆手道:“长延山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蛇出没了。”
他暗声道:“只是会有熊瞎子。”
段怀舒随意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准备下山。视线中见余白要跟上,便道:“你留下。”
余白不疑有他,颔首接令。
薛应屁颠屁颠德跟在段怀舒身侧:“大哥,我们就走了?”
段怀舒斜睨了他一眼:“不走你留下来和熊瞎子睡?”
薛应立正站好,认同:“那得走。”
正经没两秒,薛应又斜拉着身子,后知后觉抱怨道:“不对啊大哥,那村长怎么不送我们回村,这不合规矩,我要斩了他。”
他可是京城来的官,大官!
段怀舒:“那四个村长够他喝一壶的。”
“嗯?”薛应呆头呆脑,在段怀舒身侧环绕询问:“啥意思?”
段怀舒:“....再挡路,我让你下山更加快速。”
薛应定在原地两秒,看着段怀舒的身影,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霎时间鼓了腮帮子。
大哥这是要让他滚下山!
——
段怀舒走后,李村长带着苍黑去住所。
李村长推开竹栅栏,进了一处院落。屋外篱笆泥墙半旧,地上长了杂草隐隐有漫过脚踝之意,屋内积了些灰,但还算新。
李村长站在屋门前,轻轻咳了两声:“这一户前年死于诅咒,空了许久,李黑你就先住这儿。”
苍黑颔首,道了声谢。
李村长闻言摆了摆手,不久留转身离去。
余白拿过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沿着床划过,将床板上的尘埃扫落。他余光一瞥,只见苍黑窝在门边,思绪放空,整个人呆愣愣的。
余白收了手,过去故作轻松道:“也没听过诅咒会让人变傻啊?”
外头天光已暗,更是衬得苍黑眼中无色:“为什么是我?”
余白心头一跳,抓着鸡毛掸子的手蜷了蜷,干巴巴地安慰道:“大人上山查案,一定能救得了你。”
苍黑看向余白,几秒后走向床板:“希望吧。”
余白抿唇,将手中的鸡毛掸子放下,合衣躺在苍黑身侧:“救不了你,我就留在上山陪你,我也入村。”
苍黑没有回话,余白侧首望去,他已经闭上了眼。
余白将头又转了回来,看着挂了些蛛网的屋角。
半晌后,苍黑才蓦然开口:“不用。”
余白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苍黑侧过身,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他也就息了声。两人的身形慢慢被沉色的黑吞噬。
不合规矩的邓村长现在正坐在方几旁,额前冒了几滴冷汗,如坐针毡。
外头一步一动,富有旋律的拐杖声,让他咽了咽唾沫,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门被打开,屋内四人起身,弯了弯腰,喊道:“李老。”
李村长进屋剜了一眼邓村长,霎时间邓村长背后冒了一身冷汗。
李村长坐上座,收了身上的气息,看不出喜怒地喝了口茶水。
屋内静默了两秒,随后,李村长眈眈地看着他:“邓村长没什么要对我们说的吗?”
话音未落,邓村长弯了腰,背脊忍不住地抖:“李老,是我违背了五村之约,但邓氏村近些年死于诅咒的人愈来愈多,照这样下去邓氏会绝后啊。”
五村之约是五年前,五个村村长商定的:不再接纳异族人,保持血脉纯正,稳定诅咒平衡。
孟村长蹙了蹙眉:“那是邓氏村有异心,想摆脱诅咒,必定被反噬。”
邓村长倏然直起了腰,反驳道:“不是!我亲眼看到正在劳作的村民就这么死在了田埂。上一刻还抱着婴孩玩得开心的父亲,下一秒手中便是死婴。”
“诅咒已经乱了...”
一声极响极重的拄地声敲在邓村长的心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滚下山坡,邓村长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邓村长,不要危言耸听。”李村长的眼神很冷。
邓村长有些恍惚,看久了站在雪线的李村长,耄耋老人的白衣白发白胡好像融入了雪顶。
李村长好像就是诅咒...
林村长轻轻推了他一把,“邓村长。”
邓村长凝着的眼眉霎时间松开,他刚刚好像魔怔了。
下一个诅咒就快要在他身上灵验了吧。
林村长站出来为他说了句话:“李老,邓村长估计是被诅咒吓到了。”
李村长顿了片刻,起身道:“邓村长,既是一村之长就该对整个村负起责任。诅咒是平衡的,五村是平衡的,异族诅咒与村内诅咒是平衡的,你不该随意打破平衡而害了村中人的性命。”
邓村长颓废地垂下头:“明白了,李老。”
李村长拍了拍他的肩,道:“都回去吧,明天祈仙问祖。”
村长们出门后散去,只剩林村长和邓村长往山下走。
林氏村同邓氏村在一条山线之上,但会更高些。两人搭伴下山。
“诅咒的平衡好像已经被破坏了。”
林村长的声音在暗夜中幽幽响起,邓村长发觉身上泛起一片凉意,后背汗毛直立。
邓村长声音有些抖,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村长个子高挑,走路却很轻,远处看像漂浮的鬼影。
“李老说的。”
“李老说:他听见神谕了。”
邓村长脚步一浮,感觉整个人有些头重脚轻。他问道:“什么神谕?”
林村长侧首。
树荫遮蔽,太黑了,只有一个轮廓,邓村长看不清他的脸,仿佛被黑雾笼住。
只听他静静开口:“生死轮转。”
“你的意思是...”
一晃眼,邓村长走进了村,摆脱了失魂落魄,面上隐隐带着笑意。
耳边还响着林村长方才说的话:生死轮转,异族人代替村里人去死,死的人够了,诅咒满意了,就恢复平衡了。
“村长回来啦?”
邓村长颔首,问道:“那几位大人呢?”
“在文娘家呆着呢。”
简短的两句对话到此结束。邓村长脚步一转,绕进一个巷道中。
文娘家今夜炖煮了野菜,香气飘然,江和尘坐在门前都能闻到。
幽暗处两道身影缓缓显现出,江和尘眸中一亮,忙不迭起身往外走。
他离去带起一阵风,拂过风影的脸颊。风影垂下的琉璃眸动了动,似乎有些无措,他愣愣地抬起了头。琉璃眸中映着江和尘的身形,袖摆随着他动作一晃一甩,显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再然后,风影视线一偏移,对上了段怀舒的眼睛。
两人眼中都没什么情绪。
风影视线再偏,段怀舒的手已经扶住月之的腰,好像是月之把腿坐麻了,有点站不稳。
风影这么想着,温吞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恰时,文娘从庖屋探出首来。
“大人回来啦。饭菜也做好了。”
江和尘微微昂首,清亮的眸子就这么看着段怀舒,问道:“我们可以吃吗?”
段怀舒比他高些,垂首低眸同他说话,莫名显得有些温柔。
“你想吃吗?”
江和尘闻得香,眨巴两下眼,道:“有点想。”
段怀舒颔首:“那就吃。”
有这句话,江和尘就放心了。
四方桌上,野菜清绿,但文娘会拌香料,炒起来色香味俱全。兔肉被腌得入味,冒出的丝丝白雾都带着香气。
文娘布好菜,热情招待:“大人尝尝。”
段怀舒:“辛苦。”
江和尘拿筷子的手一顿:“辛苦辛苦。”
薛应一边夹一边道:“辛苦辛苦辛苦。”
“......”
江和尘筷尖伸向面前的菜。然而还不等他夹到,一双筷子先他一步,夹起野菜。
江和尘抬眸看去,便见风影将菜夹到碗中,也不吃,就在那发着呆。
看他不对劲,江和尘也不和他计较,于是筷尖一转,想去夹一块兔肉。不曾想又是被抢。
罪魁祸首也不吃,就放在碗中。
江和尘一咬牙,忍了。
反复几次,江和尘咬咬牙忍不住了。
刚想开口,文娘却快他一步,估计是担心风影的性格,话也不敢说太重:“小芜,你怎么了?这边还有很多菜,别跟大人抢好吗?”
风影不应话,原以为他听进去了。结果江和尘再去夹又被半路劫盗。
这时,一块兔肉被放进江和尘碗中:“可以吃。”
段怀舒为他夹菜,视线却不留痕迹地带过风影。
文娘也上来些火气,沉下面:“小芜,你今天不把这些菜吃完,别睡觉。”
风影看了眼面前高高叠起的碗,眼里充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