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渝”歪了下脑袋。
“……就为这个?”他有点诧异,“为一具尸体冒险?你就这么肯定,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里?”
时渝可太明白这副语气了。顾左右而言他,是变相承认的表现。
时渝的声音冷了八度:“交出来。”
“为什么这么生气?”“时渝”问,“她又不是我杀的,谌钦不是亲口和你说过吗?而且你也不是那种重感情的人吧。还是说……”
话未说完,时渝闪电般地出手!
双方均失去外部能量的庇护,“时渝”面色如常、就地一滚,裹挟着千钧之力的拳头重击向他身后的树干,发出一阵“咯啦”的巨响,随即重重地倒在血水里,溅起几米高的血花!
血海周遭浓烟滚滚、碎石飞溅。在他的身后,“时渝”平静道:“还是说,因为谌钦是你的‘东西’,所以你爱屋及乌了?”
时渝没答话,他又接着说:“这么爱屋及乌,却舍得让他一个人去其他地方……你明明失去过他一次。我搞不懂你。”
“……”时渝冷着脸:“关你什么事。”
“时渝”眉眼弯弯:“也不算完全无关。绝大多数的分身都被我溺亡在这里,但还有剩。你是倒数第二个。”
倒数第二个?
时渝瞳孔骤缩。他下意识想回头去看,却立刻回神,知道这里不属于现实世界。
“时渝”道:“还有一个嘛。嗯。”
他拿起一颗记忆晶石——大概是在太微见过的,里面色泽充盈,储存着……
一份记忆。
“时渝”笑得有点恶劣:“别因为自己是机器人,就这么不设防。”
-
——这是什么展开??
谌钦握着三十三星官轻剑,却罕见地陷入了迟疑、迷茫和凝滞里。
他站在荒区的河边,轻剑自动辟开一道隔绝黄沙的风波。下游沿岸处的水淤积了不少沙,河水也不再清澈。
但重点都和这些没关系。谌钦望着面前的“人”,整个人都有点发愣。
说是“人”,但其实只有上半身。
他身上布满了电子机械零件等谌钦完全不了解的领域的东西,被河水冲刷也没有丝毫影响,而是在缓慢地修复着。他微张着眼睛,红色的眸子是散的,只有白发被打湿了,脏兮兮地粘在额头上,看上去格外狼狈。
看上去很好杀。
谌钦不免在心里嘀咕。难道“时渝”觉得,他搞个和小机器人一样的“分身”,自己就能心软到移情别恋?
不明白总督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形式明显对谌钦有利。
他轻剑高悬,剑尖对准了那个“时渝”的核心。
“……谁在那里?”
柔和、但有些沙哑的嗓音。谌钦的剑势一顿。
迟迟没得到回答,那个“时渝”又咳了一声,捂着脖颈道:“幻觉吗。也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
“……”
谌钦迟疑道:“你看不见?”
为了和总督更好做区分,谌钦决定在心里喊“时渝”二号——横竖都是“时渝”,和小机器人没关系。
“时渝”二号偏过头,谌钦这回看清楚了,他的眼睛没有焦距。
“时渝”二号问:“你是谁?”
他的躯体就快自动修好了。
谌钦沉默一阵,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相似,决定先放下剑:“我是谌钦。你叫什么,为什么在这里,总督安排的?”
“总督是谁?”“时渝”二号问。
他显然不认识谌钦的名字,反应平平地点了个头,也不打算自我介绍,脑袋一歪,又要沉到河水里去:“你还是快滚吧。这地方没什么好的,很快我也要走了。”
谌钦:“……”
这对话实在是太诡异,但对于一个可以正常交流的对象,他是不会贸然先动手的。谌钦道:“你要去哪?这黄沙是不是你干的?”
一提到黄沙,“时渝”二号不服了:“关我什么事。我一觉醒来它就这样了。”
谌钦问:“你知道怎么停止天灾吗?”
“不知道。”
“你和天灾的源头什么关系?”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时渝”二号道:“你烦不烦。你再不滚,我眼睛修好了,就先杀了你。”
谌钦眉角一抽。
但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稍微沉住了气,道:“不好意思,我问完就走。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时渝”二号躺在水边。一阵静寂后,他回答了:“新府王都。”
“……”谌钦:“好的。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你打算去哪?”
“时渝”二号不耐烦了:“你废话这么多?”
谌钦:“我追着东西莫名其妙来的,结果找不到了。就看到你一个人。”
这也不算谎言。
“时渝”二号往谌钦的方向看了看,像是在考量。片刻后,他道:“好吧。我打算去北天极,你知道?”
谌钦心里一阵紧缩,不由得又握紧了剑。
——无论“时渝”是出于什么目的、用什么方式把这个“时渝”二号制造出来的,这俨然是一种残酷至极的举动。
虽然“时渝”二号现在瞎了,但他的耳朵格外敏锐,眉头一皱:“你带了武器?”
“武器被打坏了,用不了。”
谌钦把轻剑往身后一塞,怕这个二号起疑心,他顺势说:“我知道北天极。我就是北天极人。”
“……”
接下来,五秒内发生的转变——或许还比这更短。
谌钦眼睁睁看着他从烦躁变得柔和,他坐起来,如同挚友般亲密地“看”着谌钦,先问了一句:“你叫谌钦吧?”
谌钦:“……嗯。”
“时渝”二号问:“你知道林阔吗?”
谌钦开始扯谎:“我以前是白银三将的部下。”
“时渝”二号道:“我打算去找他。你能和我说说他吗?”
事实上,谌钦不是很想说。
眼前的这个“时渝”二号,并不是真正的小机器人。
“时渝”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做出了时渝的“分身”……每一个分身在知道自己是“分身”之后,都会疯掉。
谌钦:“我们做交换吧。我想停掉天灾,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告诉你一些。”
“时渝”二号眨了一下眼睛,谌钦则偏移过了目光——这神情比总督要更加相似。
“这条件不对等。”他说。
谌钦看着他:“你果然知道天灾的来源。”
“时渝”二号促狭地笑了声。简短闲聊了一会,他的身体接近修复完成,除了小腿和眼睛还有破损的部分。
“要我做苦力,你却只说说话?”“时渝”二号站起身,道,“耽误我时间了。”
谌钦:“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二号:“跃迁不差这点时间。”
跃迁,他提到了这个词。
谌钦手指又紧了下,说:“一面说耽误时间,一面说不差时间?你要真不配合——”
“时渝”二号道:“可以。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停掉这场天灾。”
谌钦把“我就动手了”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估算着黄沙的规模,再下两天应该不至于真正掩埋北天极。
如果能等到时渝那边解决总督,两个人一起探讨,或许比直接杀掉这个“分身”更好一些。
谌钦面无表情:“你想知道什么?”
“时渝”二号:“我和林阔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他现在怎么样?”
谌钦道:“林阔已经从战场里退役了。现在有一个很体贴很黏人的恋人,每天都沉浸在幸福的烦恼里。”
他本意是让“时渝”二号死了这条心,却没见到任何沮丧或懊恼的表情。
二号道:“嗯。我送过他一把剑。他知道吗?”
谌钦:“不知道是不是你送的,但三十三星官轻剑,我们整个军营都知道。那是林阔的成名兵器。我们都很爱戴他。”
“那就是了。”二号笑了一下,“他用了就好。”
“……”
谌钦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分身,好在他瞎。
谌钦稍微抿了下嘴唇,又听到“时渝”二号问:“既然他这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这什么问法?
谌钦很想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长了什么。他掰了下指节,让自己冷静:“我升职了。升职你明白吗?就是我得调离现在的职位。”
“哦。”二号说:“恭喜你。”
语气比谈起林阔时,冷淡了不止一点点。
谌钦试图无视这个:“所以,少将现在过得挺好的,你过去找他也没用。还是死了这条心,想办法制止天灾吧。”
“为什么没用?”二号歪头。
谌钦生怕他有什么怪念头,决定扼杀在摇篮里:“有恋人的意思是,少将不会喜欢你的。”
二号道:“我又不只是为了和他做恋人,才去找他的。”
谌钦动作一顿。
他凝视着“时渝”二号目光涣散的红色眼睛,听到自己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谌钦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又会听到什么答案。
一秒、两秒。
二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应该多和我说说林阔吗?”
谌钦:“……”
“继续吧。”二号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旁边的一小块空地清干净了。在这位置的头顶,正好有一片下斜的钢片,能遮挡住纷扬的黄沙。
他示意谌钦坐过去,“不是做交换吗?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