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天灾的‘源头’。”二号说。
机器的运作与人类不同，这颗心脏却十成十地模仿了真实存在的方式：流光如同血液一样，朝着核心输送着能源。
一时间蓝光大盛，谌钦半侧着脸，左眼被映照得发亮。他下意识按住了剑柄。
谌钦立刻问：“怎么摧毁这东西？”
二号：“很简单。你用剑刺穿它，破坏里面的结构，就完事了。”
“……”
看来之前蹩脚的谎言并没有骗过他。
二号也不在意，语气如同参观景点时领路的向导，平静地介绍完，就一副“爱咋咋”的表情，把主动权交给谌钦。
如果是平时的谌钦，大概会即刻出剑。然而或许是和小机器人朝夕相处惯了，对着分身，也本能地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就这样？”
二号道：“就这样。”
见谌钦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又反问他：“怎么？之前急着要停下天灾的人不是你吗？”
即使没有刻意计时，谌钦也知道二号的视觉快恢复了。
做决策的时间所剩无几，他想去碰触一下讲小话机，手指转到半路，又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时渝”虽然是个脆皮，但精神攻击却是个中翘楚。倘若他一句话让时渝分了心，极有可能扭转战局。
……说起来，小机器人现在怎么样了?
一来一回的动静极小，二号却跟凭空长了眼睛似的，朝着谌钦的方向瞥了一眼。他的神色雾蒙蒙的，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
要不是谌钦确实见过这两颗眼珠失活的模样，都要怀疑二号是装瞎了。
吃过之前陆琛的教训，谌钦上下检查了一下，暂未发现其它的破坏性设备。它的结构不算精巧，但也绝非粗糙。由大量的“流光”作为能源，扰乱磁场，又催动整个城市的天灾，确实如二号所说，破坏掉传输能量的设备即可。只是——
在谌钦检查的间隙，二号在他背后道：“谌钦。”
语调也很相似。谌钦的身影滞了一瞬。
二号继续开口：“你如果有机会见到少将，可以帮我捎一句话。”
谌钦：“有什么话你自己和他说。”
此时，谌钦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异常之处。
倘若二号认为自己有离开这里的本事，一开始为什么不和谌钦提要求？
他需要足够的能量进行跃迁，在能源本来就稀缺的情况下，是为什么又会主动发动天灾、浪费为数不多的能源？
他是真心的想要离开这里、还是——
一声轻响。
“……”
谌钦腰间的三十三星官轻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二号握住了。
他平静地立在谌钦身后。
而三十三星官轻剑已经没入心脏之中。
机械心脏周身覆盖的金属硬度极高，轻剑对付它却如同砍瓜切菜。“咔”的一声，蛛网般的裂纹从轻剑周身迅速朝外蔓延开来！
谌钦睁大了双眼，猛然回头：“你——”
-
时渝握紧五指，猛地一拳揍上了“时渝”的脸！
“时渝”头一躲，但人类的反应速度还是慢了一些，精神的震荡照样能引发身躯的反应，他的唇角流下一点红色的血迹。但很快的，他沾染了血水的手指一抹，便不见了踪影。
【有分身在，你还能这么笃定你是你吗？】
两人不再开口说话，声音却如同分机传递那样，响彻在这片血海之中！
【我当然是我。】
一招未成，时渝眼睛也不眨一下，立刻再次挥起一拳。这下却被“时渝”扣住手腕，在没有毒液和流光的世界里，属于人类的力气仿佛也得到了加持，时渝的手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为什么？你靠什么分辨你自己？用你可笑的红眼睛吗？看着这些死去的你，你也能说出来这是你吗？】
或许是在对面的主场的缘故，这一下时渝没有挣脱。他反手抄起血水里的断骨，“铛”！的一下，直接震开了“时渝”的手！
时渝开了口，两人的动作在血水之间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你到底是不是我——我以前确实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轮他们停了下来，凝视着彼此。
“时渝”说：“你是分身。”
“我曾经是分身，”时渝承认，“但现在不是了。”
“我曾经有一个国家，一个权力高位，一些重要的家人。他们都是我的东西。”“时渝”说：“然后被分身毁掉了。每一个‘我’都见不得‘我’过得好。”
“包括我？”时渝问。
“包括你。”“时渝”答。
“我恨过你。”时渝合拢手指，短促地摩挲了一下项链，“但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恨你。”
他的脖颈上还挂着那一枚来自北天极的信物。
“时渝”的目光落在上面，目光沉沉。
【凭什么我们要有“东西”才能活下去。凭什么这些东西这么容易碎掉？凭什么什么都留不住？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在这里活着，到底算什么？】
【我把“我”都杀了，让他们也在这里陪我。这些血是我的血，也是你的。】
“不。”
在静寂之中，那个和“时渝”一模一样的少年勾唇微笑，半眯着殷红的眼睛。
“我不是你。”他像是在告知“时渝”，又像是给了自己最后的答案。
“所以，你复制的我，只会像‘我’，而不是像你。你以为复制‘我’会让谌钦陷入选择，但其实——”
-
“——别这么大声，少将。”
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温柔。谌钦瞳孔骤缩，想要阻止继续施加的力气，二号覆在剑柄上的手却不容质疑，一寸寸推进了“心脏”之内。
黄沙漫天，细小的颗粒敲打着金属的表面。在呼啸的风声之中，谌钦看见了那双血色的眼睛。
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
谌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什么时候……？”
“刚刚才修好的。”二号侧过头，吹了一下沾染上衣服的黄沙，朝他微笑，“幸好来得及。”
他的神情，说是微笑，更像恐怖。
流光失去了输送的渠道，顺着破口滴答着往下淌，又逐渐融进金属的碎片之中，散出莹莹蓝光。
“那句话真不能捎？”二号抬眼瞥他。
谌钦的呼吸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二号”恢复了视觉。
气氛冷寂一秒，谌钦问：“……你……为什么要自杀？”
在刚刚的探查之中，谌钦已经发觉了一件事。
小机器人是新府王都耗时多年打造出来的、完美的“分身”。二号却不是。“时渝”哪怕掌握着相关的技术，凭借着现在北天极国的资源，想要完全复刻，是不可能的。必须借助大量的能源来维持生存。
毁掉“心脏”，确实可以停止天灾。
——但同时，也会要了二号的命！
二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知道。你就是林阔。”
“……”
像知道谌钦要问什么似的，“时渝”二号眯了下眼睛：“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即使你改掉名字、换掉外表，即使我没了双眼——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能认出来。”
谌钦站在原地。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安静，望着二号的方向，像是有点失焦。
“……为什么？”
听上去是在问“为什么能认出来”，但实际上还是在问“为什么要自杀”。
二号闻言，低下头，轻声笑了下：
“我不动手，你能忍心下手杀我吗？”
谌钦当然不会觉得那就是小机器人。
但他们承载着相同的记忆——他如此明晰地感受过分身的痛苦，又怎么可能加诸在另一个分身上？
“谌钦。”
二号只叫了他一次“林阔”，旋即便改口道：“虽然我找了你很久，但并不是想用这个来逼迫你。哪怕我希望你知道，也建立在我能活下去的基础上。”
与时渝如出一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视觉恢复以后就没有移开过。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我想过很多次你长大以后的模样，一把剑能提供的帮助也许是微乎其微的，我想过你是否会陷入危险之中。我怀疑你利用我的身躯制作兵器，怀疑你厌恶我、远离我。”
“我知道人无完人，知道人和人的联系其实非常脆弱，知道你也许不需要我的保护和帮助，知道你也许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联系。”
“……”
可是、可是……
谌钦做不了那个捅破真相的人——在面对这样一番发言时，没有人能够残忍地指出“可是那都不是你”。
——又或许二号已经知道了。
他像是想抬手碰一下谌钦的脸颊，又在半空中停住。
“我什么都没有。”
“时渝”二号最后说，“但如果——谌钦。你希望的话，我什么都能拿出来给你。包括生命。”
“他是这样的人，我也是。”
——下一刻，三十三星官轻剑彻底捅穿了靛蓝色的“心脏”。
在数十米的高空中，流光像星点一样汇聚、又迅速溃散开来！
“时渝”二号的身躯也失去机能，迅速软倒下去。
几乎是本能地，谌钦下意识去擒他的手臂。
然而，对方的身体却像个没安装好的人体模型一般，“啪”的一声，轰然散架，摔了个七零八落！
在遥远的另一边，时渝有所预感地抬头——
“结束了。”
时渝道：“你输了，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