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大汉手里拿着块脏兮兮的抹布，将剁骨刀上黏连的脂肪、肉屑一一清除。

他原本正在做收尾工作，收拾好分肉台，再洗一下地面，就差不多打烊了。

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个老太太跑来。

他不得不暂停下来，眼神紧紧盯着，以防老太太妙手空空。

这种事情在惠民商店很常发生。

想到这，他语气多了几分不善：“老婆子第一次来吧，咋都不晓得早点来？这个点没啥好挑的了，要买就赶紧不买就滚蛋，别碍着老子关门。”

容婆婆张了张嘴，哑了半瞬。

晚来吃亏，但早来也抢不过，张婶的策略其实没错。

她听话，深夜才来，但也不敢真的大半夜才来。

果然现在店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客人，虽然货物剩下不多，至少没有人跟她争抢，她甚至可以好好选一选。

如果这个老板不那么凶就好了。

老人家颤颤巍巍，应了一声“买的买的”才摸索着挑选起来。

鱼虾不好保存，她直接跳过没选，眼睛控制不住，往那些红红白白的冷冻肉块上瞧：“这些肉多少钱？”

冻肉在菜市场都是卖不上价钱的，普通人家吃上新鲜肉菜并不困难，但是对于棚户区的人来说，新鲜肉菜是奢侈品，冻货也是难得的美味。

“八块一斤，”胖子大汉头也不抬，“整箱端走可以额外送你俩罐头，省了老子收回去冻库的功夫。”

容婆婆心头一跳，这价格还真是比救济站便宜！

只可惜，一箱肉，她抱回去费劲且太显眼，不安全。

“老婆子我少要点，还能送罐头吗？”

胖子大汉冷笑一声，刚抹干净的剁骨刀咵嚓一下砍进案板，又粘上新的肉屑。

“不送！下城区菜市场鲜肉卖四五十一斤，老子这才卖八块钱！你一个穷鬼老太太，没钱还想吃什么龙肉？嫌贵别买！”

那剁骨刀当当当，震得容婆婆都怕下一秒胖子大汉要把自己当肉馅剁了，只好哆哆嗦嗦赶紧挑拣了几块看起来品相好的，加在一起约莫十斤的样子。

一开始她只打算买几斤，现在天气闷热，冻肉离开冷柜，很快就会变质。但挑拣下来，十斤看起来也没多少。

她不敢劳烦胖子大汉切块减量，只好沉默着把最小的几块都选走。

她家是有冰箱，为了省下电费，已经很久没开了。这次难得买到了平价的肉，开个一两天也是值得的。等她把这些肉都做成耐储存的肉干，就可以放久点。

她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再买点别的，胖子大汉突然大吼一声：“货架上那些东西不要吗？”

容婆婆咽了咽口水，又心惊肉跳地选了四罐罐头、一袋火腿肠和一袋方便面，和冻肉一起装进她带来的布包。

一共消费不到百元，布包变得满满当当，这收获容婆婆相当满意了。

虽然肉疼，但这些够她和多多吃大半个月了。

走到闸门处，胖子大汉指了指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缝里渗出阵阵寒气，隐约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下次来，记得照旧，带上你的信物。老子这店可不能被上面的人知道了，惹得关门大吉，老子一定找机会弄死你们这些多嘴多舌的。”

“晓得了晓得了，我一定不外传。”容婆婆缩了缩脖子，抱紧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快步离开。

即将走出惠民商店时，她听见里面传来胖子大汉含糊不清的咒骂。

“蠢货！要不是.......大发善心，哪有这么便宜的肉给你们吃。”

“今天又没卖光，天杀的！”

接着是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但她忍住了，没有回头去看。

回到家，容婆婆小心地藏好食品，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孙女多多。一晚上的心惊胆战让她格外疲倦。老人家挨着床铺，很快沉沉睡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本该熟睡的孙女多多，在她鼾声渐响的时候，忽地睁开了眼睛。

时间已经来到了半夜两点钟。

而藏在门外，一直跟踪容婆婆的褚黎三人，本想着打道回府，回去调查一下这个惠民商店的背景，却忽然听到容婆婆家门居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属于小孩的身影窜了出来。

是多多。

她并没有发现三人就离自己不远，谨慎地关上门以后，这个瘦弱矮小的女孩非常灵活地越过了棚户区之间相连的平台。

三人不发一言，跟了上去。

七拐八拐以后，多多来到了一处新的铁皮屋窗边。

褚黎在同伴的眼里看到了同款震惊。

游子越做着口型：这不是那个异种嫌疑人的家吗？

褚黎：看来今晚咱们得加班。

其实在他们遇到容婆婆之前，就已经来过这里，不过之前警察已经搜过一遍，他们并没有获取更多新的信息。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深夜瞒着长辈，来到一个很可能犯了案、自己也身亡了的异种的家里，怎么看都很可疑。

接着，三人便从多多的口中，听见了那死掉的异种的名字。

“马叔，我来看你了。”

“听那些大人说，好吧，我就是听张婶跟我奶说，马叔你杀了人，才畏罪自杀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杀人，但我知道，马叔你生了病，你是因为生病才死的。”

“马叔，你死的时候，会觉得痛吗？其实我知道那种感觉，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我要离开了，可是我舍不得奶奶。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艾森姐姐。”

“我带了罐头来看你。今天奶奶带我去救济站了，夜里她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就一直装睡。到现在才敢来偷偷看你，不然让奶奶知道了，一定会生我的气。“”

“其实她也很想你，但那时候来了好多警察，还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大人物。奶奶怕惹麻烦，就不让我再来你这儿了。你会怪我这么迟才来看你吗？”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

“你是最好的马叔，是我最好，不，好吧，第二好的朋友。因为艾森姐姐才是第一好。”

说着说着，多多的表达开始凌乱起来。

那是因为她的脑子开始回忆起一些过去的片段，关于她的，马叔的，还有那个艾森姐姐的。

豆大的眼泪开始从多多的脸上滑落：“他们骂你，说你坏人，说你是疯子。可是我不信，马叔你怎么会发疯呢？”

“疯子也会对人好吗？疯子会给他的家别人住吗？疯子会把自己的食物留给一个生病得快要死掉的小孩吗？”

“呜呜呜，马叔，我好想你啊，可是我，呃，”多多边打着嗝边啜泣道，“我要回去了，呃，我还要把罐头带回去，这东西好贵，不见了奶奶会打死我的。”

多多扒拉着窗户正要往外翻。

这时，又一个身影脚步轻巧地落在了窗框上。

“多多？”

“艾森......姐姐？”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多多不敢置信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月光下她的小脸瘦得可怜，显得五官更大，甚至有些空洞。

艾森微不可见地皱眉，有些心疼：“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马叔。”说完这句，多多一下子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她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艾森姐姐知道马叔的事情吗？

艾森左脚一蹬，进了房间。

沉默几秒后，她还是留下了多多：“先进去吧，咱们很久没联系了，叙叙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叙旧。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和一个也不过十四五的半大孩子，能有什么旧要叙？

屋外偷听的三人打起了精神。

进了房间的艾森先是就着屋外的月光，大致看了看房间内的情况。和多多一样，她也没有点灯。这屋子的主人已经死了，这里不适合亮起任何光线。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好好吃饭吗？”

“有啊，奶奶给买的药，还有姐姐你留下的保健品，我都有在吃。”多多乖巧回话，那张瘦弱的脸上满是对艾森的崇拜和依恋。

“那就好，回头我再给你送一些到家里。”

没想到多多满脸抗拒：“姐姐你自己也还在读书，学费那么贵，就不用给我买东西了。”

艾森摸了摸多多的脑袋：“姐姐又不是赚不到钱，你担心什么。”

“听说现在猎异人的日子也不好过，马叔他......他就是因为当猎异人，被异兽病毒感染了以后才生病的。我不希望姐姐你也和马叔一样，变成那些人口中的疯子。”

听到这，褚黎三人哪能不明白？

这个叫做艾森的女孩，正在当猎异人赚钱。而那个死掉的异种，之前也是一名猎异人。

区别于官方，猎异人属于民间组织，以猎杀异兽、贩卖异兽零件为生，挣得多死得快，在星联是高危职业。

十四五岁的猎异人，甚至还在读书，那完全可以说是在拿自己的前途，不，是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

“我不是全职，只是缺钱了才去干一段时间赚钱。人总要生活不是吗？多多，你在棚户区长大，比很多同龄的小孩要早熟，应该不会不明白这点。活下去，对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艾森知道，多多并不像外貌，或者在她奶奶面前表现得那么懵懂。

她完全听得明白自己的话。

“猎异人这一行，是马叔他带我入门的，知道他的死讯后，我很不好受。在学校憋了几天，等那些人走了我才来看他。我想，你也一样，是不是？”

多多点了点头，小珍珠又开始在眼眶里酝酿。

但她吸了吸鼻子，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在艾森面前，她总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生怕艾森嫌弃、不喜欢她了。

“我们俩这些年都受了马叔很多照顾，现在他人走了，无论真相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讨厌他，恐惧他。他，他生病了，很多事情无法控制。”

“我明白的。”多多再次点了点头。

马叔过去给了多多和艾森很多温暖。

容婆婆出去工作时，多多要是不上学，就会待在老头这里休息或者做作业。

他还是艾森曾经的房东，因为猎异人的职业性质，马叔很多时候不在家里，就会分时段租给艾森。

艾森单枪匹马在棚户区生活，如果不是马叔的照顾，真的可能流落街头。

后来也是马叔，在她苦苦哀求下，才答应教导她如何猎杀异兽，成为一名合格的猎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