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霄见郁旻面色不佳,心怪自己又提起了他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不提也好,我也不爱看史书,就讲《诗经》吧。”
郁旻的思绪很快从那段回忆里出来,他调整好情绪后道:“好。不如就讲《关雎》吧。殿下若是喜欢,日后我在为殿下讲些别的。”
褚霄自然答应,催着郁旻开始。
郁旻为褚霄逐字逐句讲解,这首诗写男女之情,并不难理解,褚霄听郁旻讲一遍就会背了。
“这首诗不像诗。”待郁旻为他讲完后,褚霄得出结论。
“殿下以为呢?”郁旻手握毛笔,专注地盯着宣纸,工整地把诗默写下来。
“依我看,倒像是一首歌,你听我唱。”褚霄清清嗓子,按照自己脑海中谱的调唱了出来。
郁旻原本会以为是什么很高雅的阳春白雪,谁知褚霄唱的是西南山歌,还用的是方言。
“关关雎鸠哟,在河之洲哎,
窈窕淑女哟,君子好逑嘞。”
……
郁旻脸上阴霾被褚霄的歌声一扫而空,他握毛笔的手都抖得不行,干脆直接放下,捧腹大笑道:“是我的不是,忘记告诉殿下了,《诗经》原本就是以歌的形式传唱的。”
褚霄见他笑得开怀,心里也高兴,但被郁旻这番笑,他的面子自然挂不住,耳朵悄悄红了。他双手捂脸羞道:“好了好了,你别笑了,我要羞死了。”
郁旻眼泪都出来了,他自己擦干眼泪,整理表情但嘴角都是笑意:“殿下去过西南?讲的话听起来好正宗,我不是有意嘲笑殿下,只是第一次听这种山歌,难免觉得有趣,请恕我失仪。”
“好吧,原谅你了,”褚霄从手指缝里偷偷观察郁旻的表情,“我不仅去过西南,还去过塞北、蒙古、乌斯藏呢。”
“是吗?殿下好厉害啊。”郁旻眼底流露出羡慕,但又有些惆怅,叹气道:“我自出生以来就待在雍州,白白浪费这大好年华。”
褚霄心里抽了一下,感觉呼吸都有些不顺。他想了想,一把勾住郁旻的脖子道:“去过这些地方也没什么,我小时候,每次在一个地方刚刚扎下根,都要随师父去别的地方颠沛流离,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倒不如在家自在,省的每天提心吊胆。”
“殿下说的也是。”郁旻顺着褚霄递的台阶就下了,不管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表面都得这样说。
褚霄自然知道他是顺着自己的话说,心里定然是不舒服的。他不愿看见这样的郁旻,小心地藏住自己的真实想法来恭维他,但他毕竟自小在民间长大,也明白这是许多人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他希望郁旻能发自内心地快乐,能在他面前更加坦率地表露喜怒哀乐。他必须做点什么。
“春蕤不能去这些地方,我便把我的经历讲给你听,如何?”褚霄用手支着头看他,“算是答谢你为我讲课。”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是我做殿下侍读的本分。”郁旻偏头看褚霄,发现对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拿起写有《关雎》的纸挡住自己的脸。
“殿下莫要这样看我。”
“怎样?”褚霄发现郁旻害羞就更加起劲了,伸手要拿他的诗稿。
郁旻岂能如他的意,起身要逃。褚霄是习武之人,不仅反应灵敏,而且手长腿长,伸手一揽,就把郁旻牢牢圈在怀里,又使了坏心思要挠他痒痒。
郁旻躲闪不得,双手撑着褚霄的手臂,扭着身子想逃,但那人的手臂纹丝不动。
郁旻怕痒极了,很快就败下阵来,苦笑着求饶道:“殿下,别!痒……痒!饶了我这一回吧。”
“那你答应我,答应我我就饶了你。”郁旻的背贴着褚霄的胸膛,热量和体香源源不断传来,褚霄还贴着他的耳边说话,呼吸打在耳垂上,郁旻身体都软了一半。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答应我答应。”
褚霄松手,郁旻立刻挣脱了束缚。这一会儿他已经起了薄汗,鬓角的发丝黏在微红的脸庞上。
“先别急着出去,”褚霄递过来一杯茶水,“你刚出了汗,当心散汗着凉,可千万别再生病了。”
郁旻挑了个远点的位置坐下,并不接褚霄的话。
“以后,你为我讲书,我给你讲些解闷儿的,我们就是朋友了!”
“……”郁旻不语,背过身去表达自己的抗议。
谁要和你这种小孩子做朋友!
他可是周王公子旻,未来会流芳百世的明君,才不屑与褚霄做朋友。他的朋友应该是谋士、武将、勋贵,不是褚霄这种毛还没长齐的小孩。
“春蕤,你右耳垂上有胎记哎。”
“……”
“红色的,像梅花,好漂亮……”
“……”
褚霄戳戳郁旻,郁旻不理他。他起身走到郁旻面前,郁旻又转身不肯看他。不管他扮鬼脸还是道歉,郁旻都不肯给他一个表情。
褚霄扣住郁旻的肩膀,强迫郁旻看他,眨眨眼睛道:“你再不理我,我要挠你痒痒了。”
“君子不趁人之危。”郁旻神色冷漠,好像真的生气了,就算褚霄撒娇示好也不行。
“对不起……”褚霄看起来又要哭了。
郁旻扶额,也不知道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好了,殿下请坐,”郁旻忍俊不禁,安抚褚霄道:“我知道殿下是好心帮我,也想听您讲故事,只是您以后可千万别在挠我了,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捉弄。”
褚霄连连称是,喜笑颜开地给郁旻讲起了自己在西南听过见过的趣事。
……
两人说得开心,忘记了时间,褚霄便留着郁旻一起用午饭。两人在饭桌上也在聊,全然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日过正午,郁旻就回去了。
本来是想回去看看郁昭睡醒了没有,郁旻却扑了个空。问过招财才知道,郁旻走后不久,郁昭就醒了,并且早上就出门去了裴公子那儿,到现在也没回。
郁旻挑眉:“去了裴公子那儿?他可说了为什么?”
招财道:“是,但公子什么都没说,只吩咐我等您回来告诉您,让您莫要担心。”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郁旻摸上了自己大拇指的绿玉扳指,回道。
没了郁昭斗嘴,郁旻就只能看书打发时间了。他卧在美人塌上,拿出新买的话本看,无非是些才子佳人,伤春悲秋。他大略看了看,简直索然无味。
内容实在太过无聊,郁旻打了好几个哈欠,书都没合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或许是上午提到了周朝,他思虑过多,竟真梦到之前的事了。
梦见了他最信任的谋士——祝贤,字云舒。
祝贤为人豁达,安贫乐道,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七岁能诗,十岁能谋,论作诗无人能敌,论计谋更是天赋异禀。
偏偏这样一个人,嗜赌成性。他的上个主公就是受不了天天替他擦屁股才一脚踹了他。
祝贤嗜赌到什么地步呢?他变卖了房子、田地、牛羊,甚至是自己的俸禄,通通拿去当赌博的筹码。自己的父母、妻儿、主公也都因为他这个毛病抛弃了他。他在赌庄欠的债就算他给别人当谋士当一辈子都还不完。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周朝建立,公子旻登基,他功不可没。
说起公子旻和祝贤的初遇,绝对说不上光彩。
当时的公子旻,已经是雄踞一方的霸主。而祝贤还是个只会喝酒欠债的赌徒。
祝贤被赌庄的伙计捉住,说他欠债不还,要剁了他的手。祝贤正在哭爹喊娘。
动静太大,路过的公子旻掀开马车车帘,车上的谋士认出这人是前几日刚被主公抛弃的祝贤。
公子旻也听过祝贤的名声。他在斟酌要不要救祝贤。
祝贤被压上石板,伙计拿出刀就要砍他的手,他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求饶:“别!别动我的手!各位爷行行好,我以后还会当参谋的,我一定还钱!”
“祝公子,我们也不想剁你的手,但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决定不了。”
伙计这样说,聪明如祝贤,怎么会没猜到这是他上一位主公要下死手?
“您啊,别费力气了,少挣扎些,我们快些剁,您也少些疼痛。”
砍刀落下的时候,祝贤心如死灰。
突然,一把剑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砍刀,保住了祝贤的手。
祝贤往上看 ,那人一袭黑色金丝蟒蛇广袖,又披了狐裘,凤目狭长,贵不可言。
“慢着。他欠了多少,孤替他还。”
伙计拿出厚厚的账本,用舌头舔舔手指,要开始算账。公子旻大手一挥,豪掷千金,直接填平了账本。
公子旻把祝贤扶上马车的时候,祝贤还是恍惚的,一是庆幸,自己小命保住了;二是惊讶,自己居然遇上了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这不得好好宰他一笔。
公子旻全然不知他的龌龊心思,还好心给他倒了杯茶,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素闻祝公子大名,今日终于见到,真是不同凡响。”公子旻温声道。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敢问主公是何许人也?”
“家住西毫,偶经此处。”
“哦?原来是周王,请恕草民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