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十二处地方灵力同时搅动起来,地下冒出黑雾,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越汇越多。人们惊慌失措,四下奔走呼喊,有一个小孩被人推来搡去,手上糖葫芦掉在地上,他茫然地观望四周,见天越来越暗,周围全是黑黢黢的东西,“哇——”的一声哭出声。
那些黑雾打着卷飞上高空,一同往西南来,缠缠绵绵,像是要组成什么图案。
地面震动不已,贺兰今将星月剑插/在地上,往内注入灵力,洞口立刻有黑雾冒出,顺着剑身爬上她的手,贺兰今眉头一跳,连忙甩开星月剑。
晏晗抓过她的手,就见她掌心通红,有灼烧痕迹,冲周围喝道:“别和那些黑雾动手!”
高空中,黑雾滚滚,顾栖忽然指着空中道:“你们看!那正中间的,是不是杜沾衣?”
众人闻声抬首,果真见那团团黑雾中,有一个白影。细看,那是个人,身着白衣,在狂风中白衣猎猎。
他在正中掐着各种手诀,四周黑雾如有实质,随着他的动作变换形态,最终汇成一个图案,围绕他转动起来。
“他这要强行动手了!快阻止他!”忽有一人从斜地里跑来,大声道。
顾栖一眼看到他,“爹!”
清风派门主一手扶住顾栖的肩,又朝晏晗甩来一样东西,“快阻止他!”
晏晗一手接了,展开,赫然是一只绿色琉璃。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皱眉道:“这不对啊!”
“别管别的了!能不能先让他停下来!”长老不顾白岁脸色,一手拽着他的袖子,在狂风碎石中吼道,“我老头子禁不住啊!”
白岁强行将他从自己身上揭下来,扔给旁边弟子,他头上白玉冠被震碎,如墨黑发在风中乱舞,那只红色眸子泛着渗人的光。他冷静开口:“是不对劲,若他没有琉璃也能开阵,这些日子又找琉璃做什么?故弄玄虚吗?”
“还有,”贺兰今道,“这琉璃也不全。”
白岁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贺兰今并未注意到,一门心思在晏晗手中。
此刻,晏晗手中有五块颜色迥异的琉璃,可拼在一起,显然不全——还差两个。
就在这时,水镜宫众人杀过来了。纪君时举着一把长剑,昏天暗地依然姿容不乱,她怒喝道:“你们以为逃到这就有用吗?!”
晏晗头疼地看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老门主一把扯住她,“夫人!有说再说!现在情况危急,咱们先共渡难关好嘛!”
长老抬头望天,“你们快管管他!他这显然要成功了!”
果真如此,高空中黑雾凝成的图案越发清晰,杜沾衣——或者说是杨琛——居于其中,白的尤为醒目。
“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顾栖抬头看众人,“杜沾衣开启这个阵法,其实并不需要琉璃。”
“也就是说,”贺兰今想到往虚镜内情景, “这个阵法相当于是定时的,到点就会开启……他之前找琉璃——是因为只有琉璃可以阻止他!”
“可是我们手中的根本不全啊!”晏晗拧眉,“还有的在哪里?”
“诸位,不妨换个思路。”焦灼中,白岁仿佛置身事外,他随手将头发绑在一起,冷眼旁观道,“这么多年来,这些琉璃总不会现在才出现。杜沾衣也知它可破解自己阵法,那……他没理由废物到至今一块没得到,若是落到他手中,你们想,他会留着吗?”
顾栖蹙眉,“白公子的意思是,还有的被杜沾衣毁了?”
“我这也只是一个猜测,”白岁冷笑,“拯救天下的任务,还是得交给你们。不然,大家只好一块去见阎罗。”
纪君时一直盯着晏晗手中琉璃,忽然开口:“这些琉璃到底有什么用?我曾经在晋州堂见过。”
门主大喜,“那现在呢?去哪了?”
纪君时皱了一下眉,似乎想起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说起,于是道:“现在丢了,它们能干什么?”
“啊呀,”门主喟叹一声,“什么时候丢的,那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人呢!夫人,你不知道,这琉璃是诅咒……”
纪君时听完他一番讲述,神色大变,倏地抬眸看向云一鹤,对上对方困惑的目光后,又强行镇定下来,只不过她握着长剑的手背青筋暴露,双目赤红。
“阵快成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贺兰今道。
“还少两块,”晏晗喃喃道,“难道真被杜沾衣毁了……”
他抬眸与贺兰今对视一眼,贺兰今倒还算镇定,“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四周黑雾滚滚,尖利的风声仿佛能将人耳膜震破,混乱中,房屋倾塌,树木断裂,满地碎石飞屑随狂风乱涌,人们东倒西歪,大声呼号。
贺兰今一把拉住晏晗,另一手扯住顾栖,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她召来星月剑,剑身发光,立在三人面前,贺兰今一转头,看到晏晗身边,有一人正拍上他的肩。
“别动手!”
晏晗一把按住星月剑,回头朝贺兰今喊了一声,“是沈公子!”
白光照到来人,他白衣上勾勒着大团荷花,发丝凌乱,面容憔悴,贺兰今收了星月剑,让它继续悬在几人面前。
沈常安道:“是我!你们现在缺几块琉璃?”
周遭声音太大,根本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晏晗侧首,对着沈常安耳边道:“差两块!你有?”
“有!”沈常安对上晏晗不可置信的目光,继续道,“给我!明月阁对此有记载,我知道该怎么做!”
晏晗顿了一下。贺兰今耳力超群,道:“凭何信你?”
沈常安观察着晏晗举动,深知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杜沾衣的走狗,他也不辩解,苦笑一声,“往日是我错了。现在情况紧急,你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就算凑齐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再信我一会吧,小叔。”
贺兰今道:“不可轻信!若是他转头就给杜沾衣了,怎么办?”
沈常安望着晏晗。
晏晗犹豫着,道:“两块你都有?”
沈常安道:“都有。”
晏晗:“明月阁的?”
沈常安:“是的。”
地面开裂了。
“好!”晏晗注视着沈常安,“我相信你!”
说着,就将琉璃一股脑塞给他。
贺兰今猛地一蹙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她将晏晗与顾栖抓的更紧些,动用灵力,在三人周身套了一层防御罩。
浓浓黑雾蔽日,让人不分日夜。清风派门主吼叫着,寻找顾栖,顾栖大声回应着父亲。到处都是人们的嘶吼声。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白影掠入黑雾中,转瞬即被淹没。
晏晗紧紧抓着贺兰今,目送白影离去地方。
九天之上,有道白影独立于黑雾中,十分夺目,忽然,又有一道人影穿过层层黑雾,与原先那道白影纠缠在一起!
沈常安浑身浴血,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肉模糊,他捂住自己断掉的手臂,忍不住痛呼出声。
杜沾衣随意甩掉手上沾的血迹,嗤笑道:“小子,谁给你的胆量……也罢了,既然来了,就把东西给我吧。”
沈常安颤声道:“我来……可不是为……为了把琉璃给你!”
“那你想怎么样呢,”杜沾衣无奈道,“一共七块,有一块早被我毁了,你凑不齐的,要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呵……”沈常安缓缓站直,道,“我知这些尽是你的妖丹,你也该知道,妖丹,是可以修复的。”
杜沾衣一挑眉,并不意外。“修复可以,但需要我直系血脉亲人的血,我亲人早死光了——你不会在说底下那个女娃吧,她不行,她是假的。”
沈常安另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握着琉璃,他咧嘴一笑,“没说她。我说的是——”
他忽地近身,杜沾衣眉头一跳,也无所谓他这负隅顽抗,倒想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杜沾衣站着没动,见沈常安一手按在他胸膛上,轻轻叹口气,“你杀不死我的。”
沈常安没有说话,他的脸不自然地抽动着,浑身猛地哆嗦起来,杜沾衣微一蹙眉。沈常安脸上血肉开始脱落,他牙齿落光,血口张张合合,发出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节,“贺兰……诀……”
杜沾衣瞳孔皱缩,猛地后退,不料沈常安身上血肉迅速脱落,一片人皮黏在他身上,甩也甩不掉,他最后一句话也吐了出来:“……和……我……”
杜沾衣爆喝:“自爆?你疯了吗?!”
沈常安没疯。从他在密室里翻出五百年前,先人在一个山洞里,偷出的贺兰诀的戒指时,他就打定好了要这么做。云烟里来到明月阁,将前尘往事告知于他,他便带着最后一片琉璃,马不停蹄赶来了。
只不过戒指上血迹已久,光这样可能不起作用,沈常安便用自己的性命,来弥补这一疏忽。
杜沾衣大力挣扎着,可那张人皮就是死缠着他不放,仿佛与他同生一般。他愤怒大吼,脖颈上青筋毕露,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在消失。
他整个人在慢慢变淡,像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杜沾衣盯着自己渐渐透明的双手,忽然冷静下来。
他轻笑出声。
黑雾骤然散了。
大地静止下来,风停物歇。一切乱七八糟的声音忽然消失,原本在大喊大叫的人们也住了口。天地间只余空旷的微风声。
“这是……”一片废墟中,有人抬头,随即被久违的天光刺花了眼。“……结束了?……”有人惊疑不定,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怔怔地坐到地上,茫然地看着四周。
“结束了?”顾栖道。
贺兰今望向晏晗,晏晗注视着高空,那是方才两道白影缠斗的地方。随即,他低下头,有些不自然地眨两下眼,扯出一抹笑。
“哇——”一声突兀的喊叫声忽然传来,在这寂静的地方十分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有一青年男子走来,他灰头土脸,挠着自己的头发,连声问:“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我睡一觉就这样了?有没有见到我哥?”
他抓着一名修士,“我哥方才从一个奇怪的镜子里出来,又和一个奇怪的人聊了几句,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你有没有看到他?”
就在这时,地面又开始轻微震动。
晏晗下意识拉住贺兰今,随即发现,那震动来自无间谷。
清风派建在山上,低头就能看到黑黢黢的无间谷。
可此刻,那无间谷的黑似乎不那么浓稠了,甚至还有些许纤细亮光透进去,无间谷上方的封印,像是一个破布口袋,装载了五百年的恩仇,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了。天光一碰到它,就像是碰到筛子一般,毫无阻碍地往里面漏,一道接一道。
无间谷内生长了无数枯树,它们随着天光的移动,一点点暴露在世人眼中。
随即,被天光照过的枯树生出枝丫,冒出新芽,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五百年后,无间谷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而此刻它看着,也没有那么深不可测了,不过是普通谷底的高度。
谷下妖人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光,纷纷愣在原地,很快,有一妖最先反应过来,他抬起头,高呼出声,妖人如梦初醒,大喊大叫,笑声、哭声顺着微不足道的风,传到了人间。
贺兰今如有所感,她嗓子发干,望向晏晗,发现晏晗一直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晏晗在天光下冲她笑,双眸熠熠如星,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被周遭呼声淹没。但贺兰今听得一清二楚,他说:
“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