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亮了又亮,恍惚间睁开眼等眼睛聚焦后,第一个看到的是一个眉眼陌生的男人,但陈语还是一眼认出他是离竹帷。
【6】
他戴着口罩在本子上写道(你左耳彻底听不见了,右耳待查但情况肯定不好)
“……我。”
离竹帷在唇上比了个噤声手势,转变为速记官飞速写着。
(先别说话,我是偷混进来的,易毕签了字之后就不见了,你那些合同被那个秘书带走了,他还删了稿)
陈语抓住他的衣袖,喉结滚动急切的要坐起,他死死按着陈语的肩膀,好一阵见他平静下来才写着。
(别激动,我有备份,你电脑里不也有,你千万别激动,你是不是有和政的把柄,他家保镖把人打死他都不管,但居然救了你,你给我说)
他用力摇摇头,眼眶发红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抓袖子的手越攥越紧,离竹帷侧耳听了听继续写。
(那好你不知道,我回去给你查一下,你记得要冷静,我之后找时间再来,墨他已经知道这事了,你那个表舅妈在医院门口,和家一家人等会都要来,还有心骄他也知道了)
陈语艰难咽口水,呓语般梗着脖子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应该要做人工耳蜗手术,出院会比较早,但三个月后还得来一次,要看和政放不放你了)
“我,公司现在是……”
(你的你的,三家都是你的,我要走了,记得冷静)
离竹帷走路无声,偷偷摸摸的就出去了,他看着门口眼角滑下一滴泪,慢慢没入固定冰袋的纱布里。
过了一会有人开门进来,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又回避出去了,和政赶快叫来医生,一群人围在病床边看着他。
不会等会要被喂香蕉吧?
【动物园的猴】
医生来了又和他说了什么,他愧疚的看了一眼陈语,点点头叹气。
“……和总……”
和政赶紧坐到他身边,尽量放大声音又不会过吵,贴近他耳边不知道说什么,压根听不见,他呆滞的摇摇头道:“我……听不到。”“
和政的表情定格了一瞬,围观的人也是呆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他让人拿来纸,在上面写好递给陈语。
(抱歉啊,陈语,你别说话,叔叔给你道歉,对不起啊,家里保镖下手太重,你的左耳失聪了,右耳可能听不清楚,真的很抱歉,这次医药费治疗费我出,我给你定制人工耳蜗,过段时间就手术,这都怪我,我真没想到和段会那么激动,你好好休息学校那边我联系了,你放心那几个人我也处理了,等你好了我再给你补偿)
陈语闭上眼违心摇头道:“是我,先惹他的,我的……”
脸上一阵风拂过,心脏莫名发疼,泪从紧闭的眼皮里沁出,不知为什么,一次次咬舌压痛,耳边都会嗡鸣几声,不是已经秋天了吗?蝉怎么还在叫,都四年了。
可四年前没听到一声。
(不不不,我看过监控了,这次肯定是和段的错,你别替他揽错,安心休养就好了)
“……谢谢。”
和政握了握他的手,起身出去了,靠在床边的年轻男人也跟着走了,和夫人再有嫌弃也早因为这事跑没影了,她坐在椅子上一脸歉意,也在纸上写好递给他。
(陈语,我替段儿给你道歉,我怕你听不懂就全告诉你吧,其实那些保镖早就在了,他们身上有录音笔,我知道你们说了什么,而且我就在一块挡板后看着,你还回头看了一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站起背过身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就走了,很快,她跟着一位霜发老人走了进来,门口探出一个头,和陈语对视一眼立马缩回去。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老者留下一条镌刻龙纹的金手镯就走了,和夫人小心给他戴在左手腕上,把黑串珠也从包里拿出来绕到右手上。
(你原来那个串子被弄坏了,我给你找全重串的,这是老爷子给你赔的礼,你好好休息吧,等会吃饭。)
她把其余人也带出去了,关了门彻彻底底安静了。
他也疲惫了,耳朵失聪这又要消磨多久时间。
抬手看了一眼串子,其中几个珠子有明显的裂痕,他费力的把串子脱下,放在心口上一拳一拳的打在上面,看见珠子终于碎了,他才苦涩的笑了出来,泪水悄悄探上舌尖,激起他心里最后的死寂。
阿章,别爱我了,我不是最完美的人了。
碎珠从身上掉落。
有人像是故意打搅他的梦,哭声断断续续进入耳朵,激的耳内噪声阵阵,明明再过一会,他就能抓住那唯一闪烁的光。
他睁眼迷茫看着那人伏在床边发抖的肩膀,懵了片刻才想起他是和段。
那人忽然抬起头,一双哭到红肿的眼睛还含着眼泪,他死抓着被子支支吾吾哽咽,嘴里也在说什么,虚伪的很,自己根本听不清也听不到。
【现在觉得虚伪了?】
陈语咳了几声,努力忘掉自己听不见的事实,用还算正常的腔调道:“不必哭,帮我个忙可以吗?”
他四下环顾看到枕边的纸,拿起在上面写。
(什么忙,我肯定帮)
“先把,我,的手机给我,行吗?”
他对空气应答,在柜子里拿出手机小心的递给陈语,站在一边不断的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崩溃的捂脸哭。
“那个,你可以,在医院门口拿,我的包吗?”
他点头转身要跑。
“等等,我朋友,还没来。”
和段坐立难安,仍在不停抽泣,两手绞在一起低头不敢看他,站了好一会和政来了,他躲到爸爸身后想把自己缩小,想让陈语看不到。
但他的眼睛晃晃睁着,纯黑的瞳孔映出他们心。
也是黑的。
和政沉默的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样长,停顿在纸上的笔尖留下一个黑点,他长呼一口气才下笔。
(你,这样,或许娶和段更好,我会最大程度支持你,保全你,他做了对你过分的事,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吗?)
“不。”
和政平时满是威严的眼睛突然盛满慌乱和心虚,又是一段世纪沉默,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床上就走了,路过和段还和他说了什么,和段也跟着出去了。
不一会,一个穿工作服的男护工端着碗走进来,他得意的朝陈语眨眼。
他坐近摘下口罩在小本上写道(陈语,我又来了)
“……”
离竹帷从兜里拿出一个另一个紫皮随身笔记本,给他写下解释(这是你那表舅妈给你的,我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个叫姜执雯的女人的东西,里面贴了几张照片和她偶尔的随记,我看不懂你应该可以)
他摇起床,把陈语扶起看着这张脸笑了笑。
(你被你舅妈打之后和现在挺像的,怎么你啥错没有老挨打?)
“……”
(我现在叫夏溯,你别叫错,嗯,你喜提三天白粥奖励券,雇主和政说了,你要把饭全吃完才行,不过,你放心这白粥里补品不少,先喝几口)
离竹帷舀了几勺给他喂完,板起脸看起来特别郑重,皱眉犹豫了好久才给他看。
(我要给你说件惊天大秘密。)
“嗯。”
(你别叫啊,也别哭,咱现在就得安心休养,到时候再处理,你先静心)
“嗯。”
他斟酌了一会,还是如实告知更好(和政准备给和段办婚礼了,你猜是和谁?)
“……不,知。”
陈语回想了一会自己见得形形色色的富家公子,实在不知道到底谁能入和政的眼,他最后摇头道:“你写。 ”
那是新翻出的一页,只明晃晃的写了一个字 。
“你”
陈语瞪大了眼,嘴还没张开就被离竹帷使劲捂住,他压着陈语的肩,急忙拿来垃圾桶才移开了手,陈语胃里突然翻涌浑身一颤把粥全吐了,连着好几口胃液,生理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像蜗牛走过的路。
他眼花的脑袋发晕,闭眼缓了好久才接过纸杯漱口,眼球上布满红血丝,睁大眼睛急切想说话,却半天张不开嘴,突然不会说话一样。
离竹帷放下垃圾桶,在他额头上拍了拍,拿纸巾擦了浮汗,还逗狗一样戳了戳他的脸。
(冷静,心如止水,冷静,冷静)
离竹帷拍着他的后背,不停的给他顺气,见渐渐没反应了,就把他按倒在床躺着。
突然他回过神,抬起插着管子的手狠狠掐自己的脖子,指甲扣进皮肤,血立马兴奋的涌出来,他嘴角一翘神经抽搐般疯狂大笑。
神经抽搐就算了,胳膊腿不由自主的动起来,躺在床上和突然诈尸的死人有什么区别?
【这是……神经病吧】
离竹帷赶紧放下碗,强硬的拽着他的手按在床上,见他左手也要起来,提前拉来按住,见他一副生死不怕甚至还有些期待的死样子,没忍住抽了他俩嘴巴子。
多年的兄弟不会真是m吧?
……
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终于安静下来了。
抽到绷带上还真疼啊。
幸好牛顿没骗我……一犯病,不是神经失常就是抑郁成灾。
他把本子拿着让陈语看上面的字。
(冷静,陈语,先装作不知道,虽然没有正式领证,但他肯定千方百计的拴住你,你要冷静,这个事实无法逆转,但你再加把劲,扳倒和政一切都好了,明白吗?冷静)
见他没反应,离竹帷晃了晃本子,才发现他眼直了,脸僵了,气都短了。
(我让你冷静没让你装死啊)
离竹帷真是伺候不了这疯子,拿卫生纸用力按着伤口,也摆出一副爱死不死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突然想发个朋友圈。
说发就发。
病床图配着“娃娃想死,我这个当爹的管不了了,唉,有知道这是什么病的吗?急需私聊,都是为了娃娃,我听说娃娃在学校谈了个对象,那男娃不会把他踢了吧?现在的娃娃真不知天高地厚,自己长成这样都敢学别的娃娃谈对象,唉,他要是和那男娃吃嘴子的时候能想起他爹就好了,我工地搬一天砖才能给他充一条话费,唉。”的文案。
他现在不仅耳聋了,心也凉了,现在终于明白和政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哥哥,对不起,你错付我了。
早知道就不去了……
早知道……
阿章,你不该信我的,不该答应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先爽约了……对不起,我没有娶你,对不起,我……
我是贱人。
我是贱人。
我是贱人……
我真的是个贱人。
【现在后悔了,神经病,早干嘛去了,你怎么跟岳父保证的】
是我让承诺碎掉了,是我让愿望扑空了,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娶你,我真的……
阿章,对不起……我一定要摆脱他!我肯定不娶他!你,你,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阿章,你……千万不要哭,我,一定会摆脱他们,我不可能和别人结婚,我只娶你。
……阿章,我是贱人,你现在肯定特别恨我吧,对不起,我必须摆脱他,你等等我好吗?
等等我好吗?
阿章,你让月亮走慢点。
离竹帷摸了下他的额头,强硬的把他的脸扳过来,盯着他涣散的眼睛,用力在他手背上掐了下,等他回过神恨不得把本子贴他眼皮上。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对不起宣哥,但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别内耗,好吗?虽然劝不动你,但是你要把自己扳回来,我会监督你,我一直都在监督你不是吗?)
“嗯……你觉得,我,爱上和段的……几率是多少?”
听不见声音说话就变得迟钝,幸好还能说。
他嗤笑随即写道(你不用问我,你其实知道答案) 。
离竹帷想到什么补充(从心而论,陈语,其实我觉得……爱上除唐章选之外的人没什么,只要你愿意我都支持你) 。
“离,我很早就,说过,我只会爱上,他,唐章选一人,你应该监督我不变心……才对,他是我的证明题,至于和段,我从不会选择。”
陈语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