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
“恭喜啊你们!真是年少有为。”
“恭喜”
从马桶边挣扎起来的阮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像弹珠一样哒哒哒地弹着祝福的声音。弟弟发来的,经纪人和公司高层说的,还有……那个人压低声线用一种哀伤却又羡慕的语气说的。
他的帽檐下到底掩着什么样的神色呢?
“呕——”但此刻由不得阮唐多想,他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还在承担晚上应酬的后果。
快要被折磨得昏死过去的阮唐对天发誓:他从此再也不喝酒。
原本这还是一个让人有些许期待的夜晚,没有行程,没有练习。队长只是眼神暧昧地叫大家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今晚会有一场应酬,而且是在本市最大的酒店哦。
酒局啊,阮唐顿感不妙。一听就知道晚上肯定要喝酒,而他的酒量实在是不能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喝醉之后会干出很多丢人的事情,醉到深处还会犯肠胃炎哇哇乱吐……
但毕竟他们刚刚经历过大获成功的初舞台,话题度远远超过预期,公司想要庆祝顺便激励他们一番也是情理之中。阮唐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坐上保姆车,却被告知要上高速不能开窗通风,心更是死了一大半。
“哇,你们去过那家酒店吗?那里还有米其林星级呢。兰兰你肯定去过吧,我小时候也去过几次。那里的琵琶虾很好吃,蟹肉焗饭也是,不过做得最好的还是甜品,我从来没在别的地方吃过那种带着焦糖薄脆的可露丽……”齐羲和一上车便兴致勃勃地向他们展示着不知道猴年马月的照片,他的眉毛又很快耷拉下来:
“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菜有以前的味道。”
季翊兰正拼命地嗅着被连隼吃剩下的橘子皮,他向来有点晕车,顺便答道:“我没去过呀,齐队你忘了吗,我又不是本地人。不过我吃过最好吃的可露丽是在Selfridges foodhall……嗯……”
他捏着橘子皮,好像回到了当初享用美味珍馐的时候。江似燃眨眨眼:“我倒是没吃过这个,不知道今天有没有的吃。”
齐羲和把人员名单发到他们群里,边说:“肯定有啦!大老板没来但是小老板来了几个呢,我们冷姐也在。”
“不过今天是去吃饭的吗?”连隼很无情地拆穿道。
几个人刚刚高涨的兴致又很快平息下来,确实,他们也只是去给公司高层陪笑的吧。就算真的有一桌子山珍海味,为了保持体重恐怕也吃不了多少。阮唐倒是不想吃,一想到等会可能要喝酒,他现在就开始晕车了。
上高速开了一个多小时,进到城区里又堵了大半天才到。一进包间齐羲和就打着圈地鞠躬道歉,一边向队友们介绍这一桌子的大领导。他居然能把每个人的职位和名字叫出来,阮唐只在公司的宣传页上见过他们,这么多人他也就认识一个他们部门的负责人冷生香。
呕。看见一桌子冒着热气的大鱼大肉阮唐就开始头晕眼花。
“小宁,你也算我们的功臣啊,不是你之前给小冷提建议哪有如今的成功。吃点鱼补补,看你瘦的。”肥头大耳的不知哪位理事还是总监挂着一脸油腻腻的笑容,努嘴让身边的侍从给他夹菜。
高级酒店就是不一样,居然还有几个服务员负责给他们夹菜吃,只怕皇帝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吧,有钱人真可恶,资本主义真邪恶,他们就是想长生不老都有办法吧。
那一筷子热腾腾酸溜溜的鱼肚子被夹到阮唐面前的碟子里,还特意补上一勺黏糊糊油亮亮的酱汁。面对众人齐刷刷的眼神,阮唐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好吃,好吃啊。”
敬酒啊!齐羲和偷偷踹了阮唐一脚。
坏菜了!阮唐这才像个愣头青地站起来,捧着酒杯道:
“李总!我敬您一杯!”
以前开什么学术研讨会议的时候他都只顾低着头狂吃茶歇,至于客套话全部丢给可怜的导师和大师姐说。等他成了大师兄的时候,就丢给师妹干。若是他们自己课题组聚餐,导师总是大手一挥免去繁文缛节,叫他们胡吃海喝痛快就好,所以实际上阮唐还真不怎么会应酬。但如今箭在弦上,他就算再想吐也没办法。
一杯酒下肚,火辣辣地点燃到胃袋和肠子,阮唐的脸几乎是一下就红了起来。幸好秉持着雨露均沾的原则,那些个领导正一个个地叫队友和经纪人敬酒,自己也能有些许喘息的机会。
哎,真羡慕小孩不用喝酒,阮唐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喝果汁的季翊兰和连隼。
又敬了几轮,阮唐饭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一肚子。此刻他已经很恶心了,虽然语言系统还勉强受他自己控制。轮到冷生香的时候,她叹了口气:
“你们几个啊,别打架别闹出事就行,该分手的分手。行行,我就不用敬酒了,喝水就行,你看阮宁都醉成啥样了。”
“谢……谢冷姐。”阮唐此刻已经有些大舌头,可是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分手”二字。话说回来,他还没有找出来队友里究竟是哪个人在谈恋爱。行程都这么紧了还有时间谈恋爱,这也太牛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多少都有些醉醺醺,就算是没喝酒的连隼和季翊兰也被酒气熏得双颊绯红。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几个老男人强装的绅士模样也被剥下,围着年轻俊秀的几人就开始开黄腔。
“哎!真羡慕你们这些戏子卖个脸就有这么多钱。”
“下九流罢了,不过是○○一群!”
“还不是等着我们○嘛。嘻嘻。”
“今天还不算太晚……喂要干嘛!”
啪一声响,桌上的两位女士一齐拍案而起。
“这儿还有学生在呢,这么说是不是不大合适?”对面的女人举起杯子,一副要开砸的架势。
冷生香也面色不善:“诸位不是来谈后续工作的吗?这是要怎么样。还有,谁是小冷?!论职位你和我一样,论能力你是我一半啊小李。”
这时候几个人才悻悻地收回刚刚那副架势。阮唐不禁感叹道:看来他们压根就没醉彻底,就是借个喝醉的幌子发发酒疯。话说我们赚再多钱还不是被你们吸走了油水,到底是在说什么狗屁话?!
难道,是渴求他们年轻又俊美吗。看着那一双双充满凝视的眼睛,阮唐感到脊椎一阵发凉。
那你们自己去抽脂整容啊混蛋然后互相潜规则好了!
“咳……我们在说,如果年末能得奖的话次年可以把巡演提上日程了,还有要趁着你们正火,抓紧时间把章鱼都上新了啊,虽然经费有限,下一批可能也只能放一到两个名额,但是我们肯定优先给你们,毕竟进行ai模仿也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时间。”李总,哦不小李解开被撑开的西服扣子,说。
参加拟态章鱼计划,就意味着要被拉去做DNA测序和ai模仿。
可阮唐并不想把自己变成小白鼠,多年在生物领域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这个计划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把自己全部的基因暴露出来做解析和注释,原是了解自己的方式,但若落到有心之人手中更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难道弟弟他……?阮唐周身一颤,酒醒了小半。
“剩下的人里小宁年纪最大,怎么着也该轮到你了吧!”
面对领导的突然点名,阮唐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支支吾吾地回应着,紧握酒杯的指节有些发白。那双眼睛充满着血腥味,像要把他一寸寸地抽筋剥皮、吞吃入腹。幸而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打扰了,我路过这里,也来恭贺一下。”
那是一种略带冰块碰撞感的美好声音,夹杂着一丝忧郁,富有磁性的尾音叫人忍不住联想说出这话的人有什么样的端正相貌。阮唐抬头,却没像意料之中的那样和一双眼睛对视。
帽檐遮住那人大半张脸,只泻出几绺银白的发丝垂在脸侧。他的鼻尖挺立如峰,嘴角的弧度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天生如此。
很快,阮唐便分清了他究竟是不是在笑。因为他的声音是如此苦涩和辛辣,就像纯酿的烈酒。平日的阮唐决不会有这样的敏锐去分辨别人的声音是否寻常,但他现在也醉了,听得出别人话里的情绪。
“恭喜。”
叮。杯缘碰出轻灵的响,杯中的酒液涟漪微泛。阮唐心中的水潭也一圈一圈地晃出波纹,随着那人说的每一个字而扩散。他不由自主地又灌下了几杯酒,直到醉成一滩烂泥。幸好,也再没有人会跟神志不清的他搭话。
这顿饭一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有两位女士的袒护,他们也没人被拉去到老男人的床上,真是可喜可贺。
最让阮唐觉得奇怪的是,那位他并不认识的女士在整场酒局都用若有似无的眼神掠过他,从缺少打理以至头顶生出的黑色发根到他紧攥酒杯泛白的指节。但那并不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凝视,阮唐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眼神,只觉得欣喜又怨恨。
哇,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到底有什么好讨厌的,难道自己酒量不行被她瞧不起了吗?看来下次酒局得拉上闵若岚。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稍后就回去。”上车的前一刻,季翊兰才抱歉地朝大家笑笑。
齐羲和盯着季翊兰的笑脸,足足半分钟才道:“注意安全。”
等剩下几人都上了车,他才偷偷地和阮唐说:“吃饭的时候坐在你对面的那个,是兰兰的妈妈。”
“哦……”可惜阮唐已经感觉到酒精和晕车正在相互作用,上头的感觉让他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还有还有,之后来敬酒的那个人你看见了吗?那可是……”
阮唐实在忍不住打断了齐羲和:“我真的很难受,让我歇一会……”
喝醉的感觉并不美妙,若是直接晕过去也就算了,但阮唐现在只是有醉意,那醉意让他头晕晕乎乎,胃袋里没消化完全的食物也开始闹腾。随着车身颠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变成了一个没装满水的气球,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他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会,可和本能作对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无论是折叠着坐还是几乎平躺在椅子上,那种反胃感都没消失。坐在他左边的连隼也许是被搞烦了,问:
“你怎么像个蛆似的。”
眼前的连隼有丝分裂成两个,阮唐勉强支起眼皮:“我难受,我想吐。”
思索片刻,连隼伸手到他的嘴下面接着:“吐吧。”
“啊?没事,我还能撑。”见连隼一脸认真,阮唐的喉关还真松懈了几分。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吐人手上,他又硬把涌到嗓子眼的呕吐物咽了回去。
前排齐羲和已经睡醒过一轮了,他的酒量应该相当不错,醒来之后脸色就恢复了正常。他一眼就看见了靠在连隼肩膀上扭来扭去的阮唐,大脑宕机了几秒钟:这家伙是被下了○药吗?不过怎么想也不可能,阮唐应该是醉酒之后晕车难受吧。
“宁宁再坚持一会,就快下高速了。”齐羲和双手握拳,“想想我们的口号,我们的信念!”
“呕——”
“等等等等不要我一说话就吐啊!!!停车啊不对高速停不了!”
在几人手忙脚乱的伺候之下,阮唐还是很争气地没在车上吐出来。等终于颠到宿舍的时候,他已经快昏过去了,几乎是两步并作三步摔进浴室,抱着马桶就开始肆意飞扬青春。
那些没消化完的食物和酒液一起以排江倒海的气势从喉关中飞流直下三千尺,阮唐吐得妙语连珠浩浩汤汤汹涌澎湃千军万马,吐得撼天动地石破天惊女娲补天愚公移山。
而且,一闻到厕所里混合着酒精味道的食物残渣味,恶心感又卷土重来。
清空肠胃之后阮唐彻底虚脱了,他决定趁自己还有余力的时候赶紧洗个澡。也是在这个浑身都在颤抖眼睛都看不清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花洒冒出来的水柱很像被剪成一条一条的泡泡纸,门上贴的热带鱼贴纸其实是会动的光栅,它们一股脑钻进自己的肚子里,游啊游啊还吐泡泡。
“我不行了。”阮唐晃晃悠悠地从浴室出来,看见沙发就往上一扑——好自由好柔软,就像妈妈的怀抱。
妈妈,您当年孕吐的时候也要一直经历这样的痛苦吗。阮唐一想到就难过。在队友黑人抬棺似的齐心协力把他从沙发挪到卧室的时候,他正孝心大发地用手机给妈妈写情真意切的小作文。
被挪上床又穿袜子又套睡衣又贴暖宝宝的时候阮唐有些想哭。想哭的是他居然因为这样的原因被队友上下其手彻底摸了个遍。刚回来的季翊兰二话没说,用宿舍里最大的杯子给他搞了一桶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