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年从精神病院回来后，就肉眼可见地比之前听话了不少，几乎再也没有和许景山起过任何争执，似乎完全变成了许景山想要的那种逆来顺受的，乖巧的瓷娃娃。

沈溪年被重新接回许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情绪都没再有什么大的波动，每天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淡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傍晚，许家老宅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少年身形高挑，单肩挎着一个书包，正在玄关处换鞋。管家上前接过他的书包和外套，少年一抬头，然后愣在了原地。

这是沈溪年第一次和许逸打照面。许逸第一次见到沈溪年时的神情并不友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冰冷和厌恶。他只看了沈溪年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自己上了楼。哪怕是到了晚饭时间，坐在同一个餐桌上，许逸也没有任何想要和沈溪年说句话的意思，完全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同样在状况之外的不止他一个人。沈溪年从来不知道许景山还有个儿子，当晚就去质问了许景山，表示他绝对不可能给许景山当小三，如果许景山已经有了家庭，那就趁早让他离开。

许景山也没有和他隐瞒，当即就坦白了他的确有两个儿子，许逸是长子，平时都住在寄宿制私立高中，最近是放暑假的时间，许逸才回了家。也交代了另一个儿子一直在国外，近期都不会回来，不会来烦扰他。

许景山把沈溪年抱着放在腿上，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脸，闷声笑道：“要不你给他们当妈妈吧。”

沈溪年：“……”

“逗你玩的，”许景山乐道，“他们都不重要。”

沈溪年懒得去细想他说的“不重要”的含义。许逸当他是陌生人，沈溪年也没有什么想要和“继子”拉进关系的想法，于是他们二人在家里便形成了泾渭分明的，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的奇特局面。

沈溪年已经差不多完全变成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了，平日里无事可做，没事就去摆弄位于庭院周边独立裙楼里的私人影院。

沈溪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高级的东西。他从楼梯走下，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踩进地上铺着的柔软的深色地毯上。沈溪年在影院里转了一圈，遗憾地发现自己果然不知道该怎么操作，又没这个兴致等许景山回来，便又推开门走了出去，打算就这么回去。

“智能中控屏在入口处的墙上。你觉得麻烦的话，就在手机上下载一个软件连接中控系统，或者用座椅上的控制面板。”

沈溪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到许逸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神色很淡地看着他。

“……谢谢。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溪年问。

许逸动了动手指，指了几个方向：“健身房，台球厅，游戏室，游泳池。这里又不是只有影院，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进。”

沈溪年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抬脚就要离开。在经过许逸身旁时，他听到许逸问他：“不看了？”

沈溪年停下脚步：“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

“你嫌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操作。”

“……”

一直将自己视为陌生人的，名义上的继子突然变得热情似火，什么意思？该怎么办？

沈溪年缓慢地将视线移到许逸脸上，缓缓说道：“你作业写完了？”

“……”

看到许逸一脸无言的样子，沈溪年的心情终于稍稍缓和了些，笑着道：“你不可能没有暑假作业。回去写作业吧，别乱跑了，一天天就想着玩。”

许逸一脸复杂：“你真把你当我妈了？”

沈溪年懒得理他。他走到门口时，又听到身后的人问：“你是被强迫的吗？”

“……”

沈溪年回过头：“什么？”

许逸面色不改：“你是被我父亲强迫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不可能有人会爱他，”许逸说，“你如果是爱他的话，那我会觉得你脑子坏了。”

“我为什么不是爱他的钱？以前跟他的那些人不都是图这个吗？”

“所以，你爱钱吗？”许逸问他。

沈溪年没说话，“砰”的一声关上门，转身走了。

*

许逸的暑假临近结束时，刚好是沈溪年的十九岁生日。沈溪年本人是没什么兴趣在许家过生日的，但是他的身份信息早就被查得干干净净，许景山并不在乎他想不想过，很早就开始给他筹备。

生日当天，许景山提前包下了一个庄园。庄园的四周安保森严，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整个就是一个销金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中途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导致许景山安排的烟花表演没有付诸实现。

沈溪年端着一口酒都没动的酒杯，倚靠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如瀑的大雨，问道：“你儿子没来？”

许景山从后面拥着他，鼻尖嗅着沈溪年头发上的香气，从鼻腔中哼道：“嗯？”

“我没看到许逸，他没来吗？”沈溪年深吸一口气，不耐道：“你一定要我说两遍？”

许景山低低地笑了，伸手抚了抚沈溪年柔软的发丝，解释道：“他犯了点错，我就把他赶出去了。谁知道他在哪呢。”

“……他都多大了，你还用这种罚小孩子的方法来惩罚他？”

许景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小孩子’？”

沈溪年指尖颤了颤，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他犯了什么错？”

“他弄错了给母亲的生日礼物，”许景山淡淡道，“我委托了古董店的老板准备一幅油画，但是他带回来了一幅古籍字画。这种小事都能弄错，不值得惩罚吗？”

片刻的静谧后，沈溪年开了口：“这样。但是，如果是给我的礼物，是不是应该听听我的意见？”

许景山神色很淡：“所以？”

沈溪年背对着他，眼前是连天的雨幕，巨大的落地窗上勾勒出他的面孔和身形，被雨水冲刷得近乎虚幻。

“所以，让他把礼物送来吧，我说不定会喜欢。”

有宾客来找许景山商议别的事情。许景山放开沈溪年，退后了半步，留下了一句“随你了”，就转身离开了他。

沈溪年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身后的喧嚣人声似乎在无限远去，直至变成一个又一个虚无的光点。明明盛宴是为了给他庆生而设，此刻的沈溪年却像是一个游离在一切之外的，局外人。

夜色渐渐弥漫，路灯渐次亮起。沈溪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给许景山的助理留了条短信，抄起车钥匙，在门口拿了把伞，穿好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洋楼。

刚出了庄园大门，沈溪年就看到许景山给他回了信息，让他先稍微等一下，他会安排司机送他回家。沈溪年闭了闭眼，把手机扔进口袋，无所事事地在路灯下转圈。

而后他蓦地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机掏出来，在联系人列表里翻了一圈，发现许逸不在他的联系人中后，又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宴会上陆续有人离开。一辆轿车的车灯扫过路边的树木和矮墙，在地面上留下长短不一的光影。沈溪年目光一滞，打开手机手电，迟疑地朝着一棵合抱粗的榕树走去。

猝不及防地被强光照射，许逸吓了一跳。等看清是沈溪年后，他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吓死谁。”

沈溪年：“……你才是。好好的不回家，在这淋雨？”

许逸穿的不多，也没打伞，已经湿透了的单薄身影在黑夜里还显得有些可怜。他看了一眼遮到了自己头顶的伞，语气很淡：“你管得有点太多了。”

沈溪年简直想翻白眼：“是，我就不该管你，让你被雨淋死算了。”

许逸没理他，反问道：“你出来干什么？”

“我要回家了，不小心看到你的。”沈溪年说。

“怎么，我要是没看到你，你打算在这站一晚上？站到凌晨？站到天荒地老？”

“你出来干什么？”许逸重复问道，“你的生日宴结束了？”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家会有这种奇怪的惩罚机制，”沈溪年说，“但你被你爸罚的起因还是跟我有关。我又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出来看看你怎么了？”

许逸无声地笑了：“继续编。”

他偏过头，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庄园。夜幕笼罩下，庄园主建筑灯火通明，每一扇窗都透出暖橙色的光。即便他整晚都没有踏进庄园，也能够想象出室内大厅里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穿着华丽礼服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旋转，裙摆与衣角飞扬。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这样一个朦胧的雨夜，宴会的主人公穿着大衣，手里拿着一把长伞，带着满身水汽闯进了他的视线。

沈溪年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插进兜里，理所应当道：“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

“许景山让你去给我取的礼物。你不是因为拿错了才惹他生气了？”

“……”

“没有礼物。”许逸淡声道。

沈溪年没跟他计较：“我现在要回去了。你继续淋？”

许逸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真是好奇了，”沈溪年说，“你都上高中了，老大不小的一个人，还得活在你爸的淫威下？你就没有什么自主权吗？就这么怕他？”

“……你这是什么用词。说得好像你不怕他一样。”

“我当然不怕他。”

沈溪年后撤一步，手中的伞刚好离开了许逸头顶的那片天空，于是方才如同静止了一般的雨幕又开始移动，雨丝被夜风吹散，打在许逸的脸上。

沈溪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在许逸眼前晃了晃，重复道：“我现在要回家了。你要回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