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二楼单人间。
唐秋白收拾好行李箱,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让大家来一楼大厅集合,可以等一等然后准备走了。发完消息后,唐秋白收起手机,又往外看了一眼。
雨还在下,雨势丝毫没有要变小的趋势,并且似乎比早上刚起床时更大了一些。唐秋白隔着被报纸糊着的窗户往窗外看了一眼,基本判断了一下雨势,然后就收回了视线,拎着箱子准备下楼。
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唐秋白突然觉得刚才被他草草地扫了一眼的报纸上的一张照片似乎有点怪异的熟悉,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又没能想起来是哪里怪异、哪里熟悉,索性就忽略了这种一闪而过的感觉,“砰”的一声关了房门,将那张照片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唐秋白算是动作比较快的了,等他到一楼大厅时,大厅里只有林深和周正言在等着。他们尽力忽视着那个戴着巨大墨镜的老板的超强存在感,等了将近十分钟后,李浩然才姗姗来迟。
除去已经死了的陈墨,就只有赵小川还没来了。众人又在群里不停地艾特赵小川,催了他好几遍,却仍然没有回信。唐秋白等得不耐烦了,随口吩咐道:“你,去赵小川的房间看看。他在干嘛呢,又磨叽又装死的。”
他虽然没点名道姓,但是每个人心里都知道他在喊谁。身为唐秋白资深狗腿的林深点点头,放下行李箱,径直去了赵小川房间。只是大概一分钟的光景,林深就又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赵小川不在房间里。他的房间是空的。”
唐秋白一怔:“什么?”
众人心里都清楚,这时候人失踪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其余的三个人也都赶忙去到了一楼的双人间——赵小川的行李箱规规整整地放在地上,而人已经不知所踪了。这个房间里空无一人。
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一点一点地爬上他们的内心。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一阵诡谲的静默后,李浩然哆嗦着道:“他,他,他,他不会……”
他抖得话都没能说完,但其他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唐秋白算是比较冷静的了,他当机立断道:“我们现在必须走了,这里不能再留了。赶紧的,快走!”
这次没有一个人再敢磨叽,一个个的都连忙提着箱子走了。他们离开一楼双人间往外走时,刚好在楼梯口撞上老板娘。老板娘看到他们一个个的都拎着箱子,愣了一下,问道:“你们要走了?不继续住了吗?雨还没停。”
“……”
几人神色各异,僵持了片刻,愣是没人敢回他的话,仓皇地拖着箱子跑了。屋外依然风雨交加,推开旅馆门的一瞬间,冰冷的雨丝瞬间打在他们的脸上,冷风裹挟着浓厚的雾席卷而来。林深顶着风撑起了他那把太阳伞,自觉地站在唐秋白身侧,给他打着伞。其余的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几乎是出门后没几秒就被雨给浇透了。没打到伞的那两个人都有点幽怨,沉默着一言不发,只管卯着劲往前走。
林深和唐秋白在前面开路——主要还是林深负责带路,唐秋白只需要蹭着他的伞然后跟着走。林深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记忆,循着记忆里的路往外走,希冀能够回到他们刚来时的那个车站。然而愈是往前走,他就越发感觉出不对劲来。
不只是他,一边跟着他走一边看导航的其他三人也都发现了。又闷着头走了一段路后,周正言终于受不了了:“等等,别往前走了。路跟我们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你们没发现吗?别走了……前面没路了!”
他们来时还是踩着碎石子路来的,现在走了半天,都找不到那条石子路了。雾气越来越浓郁,可视度持续降低,目之所及都是萋萋的荒草,以及被暴雨冲刷得愈发泥泞的路面。李浩然不信邪,或许也是因为他是最恐惧回到那个旅店的人,依然坚持着:“要不再走走,再往前走看看……反正回去也是个死,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能找到路了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他几人都没抱什么希望。雨还在下着,有伞的两个人还好,只有裤脚湿得比较厉害,那两个没有伞的已经被淋透好几轮了,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冷得刺骨。周正言抹了一把脸,难耐道:“你们两个就不能把伞也给我们打一下吗?能别那么自私吗?”
唐秋白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脑子坏掉了?你们已经淋透了,再把我们的伞要走,除了让我们两个也被雨淋之外,还有什么用吗?”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稍微一丁点火苗都有可能引发无谓的争吵。周正言冷笑了一声,说:“这伞又不是你的,你就仗着林深真给你当狗,他什么都不敢忤逆你,什么都不敢对外说是吗?”
这话已经接近于挑衅了,唐秋白却仍然不甚在意:“你随便怎么说吧,要不然你可以自己去问问林深,问他愿不愿意把伞给你打?”
“你TM……”
“卧槽,前面有东西!那是什么……我怎么看着像个人??”
李浩然的惊呼适时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几人闻声望去,在厚重的雨幕下,有一个成年人形状的不明物体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四周的地面上则是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的不明痕迹。暴雨几乎将世界的一切都冲刷殆尽,但依然无法洗净地面上那几乎要渗透进土壤的,血一般的颜色。
林深走在最前面,他是最先看清前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的。他和唐秋白撑着伞走上前去,然后唐秋白蹲下身子,把地面上那个人翻了个面,露出这个人的脸,而后他转过头,对同伴们摇了摇头。
“是赵小川的脸,他确实已经死透了。这些颜色……可能就是他流的血。”
赵小川的死状比陈墨要凄惨得多,他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血已经流干了,右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看上去像是被生生扭断的。
唐秋白翻过他的尸体,死后的赵小川双眼暴睁着,面部肌肉扭曲成一种怪异的弧度,像是生前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事物一般。暴雨无情地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这具尸体,死亡的阴影渐渐在剩余的四人之间弥漫开。
李浩然已经被吓得要精神失常了:“他,他他他……他这是在旅馆外面死的……那时候我们都在旅馆里,老板和老板娘也都没出门……所以其实不是被人杀的,他是被鬼杀的对吧??有鬼啊??!”
林深垂下眼,注意到了某个细节:“等等。你们看他的右手。我记得,昨天我们在一楼浴室洗澡的时候,赵小川的右手就是一个脱臼的状态。今天早上你们也注意到了吧,他吃饭的手一直不太自然。他昨天跟我们……跟我和陈墨说了,说他的手是被老板给拧断的。”
李浩然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可能不是老板有问题,林深又几句话给拐回来了。他发着抖道:“不是,我没注意到……只有你发现了吧?你是不是在编??故意编出来吓我的??”
唐秋白礼貌举手:“不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他早上吃饭的时候手确实不太正常,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周正言附和:“确实,我还问他手是断了吗。他说之前确实跟断了一样,不过问题不大,很快就自己好了。我还以为他在贫嘴开玩笑,就没在意。所以只有你没注意到?你早上吃饭吃太专注了吧?”毕竟连着吃了三份。
李浩然越听心里越沉,勉强笑着道:“不是,不对啊……老板为什么要拧断他的手,没理由啊……对,没理由。赵小川做了什么吗?他惹到老板了吗?他不是老老实实吃老板做的饭了吗??他不应该啊,他又没……”
“因为他昨天调戏老板娘了。”林深冷冷道,“这个理由够吗?”
他这一句话又把李浩然给硬生生地钉了回去。李浩然僵在原地,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几欲作呕。在很短的几秒内,他把自己踏入旅馆以来,所有有可能冒犯到那个老板的举动全都事无巨细地回忆了一遍,越是回忆就越心惊胆战,连呼吸都撕扯得他大脑生疼。
陈墨只是没吃老板的饭而已,就是第一个死的。赵小川不过是对老板娘说了几句浑话,死状就如此凄惨。而自己不仅没吃老板的饭,当着老板的面差点发作过,还在暗地里针对老板和老板娘说了不少脏话……等等,他私下里和在微信里说的话不会被老板知道吧……不会作为死亡flag的判定标准吧?
他对老板娘似乎还算是尊重……不,应该说他根本没怎么跟老板娘接触过……真的没接触过吗?快点回忆一下,快点回忆起来……想不清楚了……操,想不起来了,全特么想不起来了!
他在短时间内想了很多,到最后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大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混沌的浆糊。李浩然浑浑噩噩地道:“我完了,我要死了,我死定了……我不能回去,对,我一定要走……我肯定会死,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
周正言一把按住他:“你冷静点!现在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就是老板干的,你这就是在自己吓自己!别多想了,再这样下去在你死之前你会先心理崩溃的!”
李浩然一把推开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去你妈的。刀没悬你头上你不知道害怕是吧?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孙子撺掇我们来旅游,你说不是老板干的,难不成是你干的??”
周正言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李浩然冷笑着,面容由于极度恐惧和癫狂而变得微微扭曲,“就是你……就是你想办法把大家都聚集到一起,来看那什么破观音庙……那破庙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心里愧疚,后悔了,或者是想拜庙除除晦气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凭什么拉上我们也给你陪葬啊??你以为你自己多清高吗?我告诉你周正言,你才是那个最恶心、最恶心的人,少特么给老子装……”
他说到后面时,周正言的脸色就已经变了,猛地一把推开李浩然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你已经疯了,你脑子不正常了!你……”
“别吵了,别吵了——我说别吵了!”
唐秋白上前,一把捞着一个,把在雨天泥泞地里扭打的两个人分开,神情阴晴不定:“不管是为了什么,一切也都已经发生了,我们都在这里了,你们再吵有什么用?还不如赶紧走快点,找到能打到车的地方,也能让你们少淋点雨。”
李浩然冷冷地笑着,在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面容上,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渗人。
“打车?你想得还挺美。这个地方肯定有古怪,你们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陈墨死了,赵小川也死了,你们心里是不是还挺侥幸的,觉得还好自己没惹到那老板和老板娘,所以可以幸免了?我告诉你们,根本不可能。”
李浩然说话的语调越来越怪异,神情也愈发癫狂:“陈墨死了,赵小川死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是我吗?还是你?”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指,指向周正言。而后他又隔空依次点过唐秋白和林深,喃喃道:“是你?还是你?哈,我看我们都会死……那老板装神弄鬼,你们也被他那点伎俩给吓过去了?我说呢,其实根本就不是老板有问题,就是有鬼,有鬼在找你们算账啊!你们之前干下的那些烂事,被你们害死的人现在缠上你们了!你们都完蛋了,我也完蛋了!还跑什么?反正早晚都会死,还不如现在就回到旅馆里,说不定还能死得舒坦点。哈、哈、哈……”
唐秋白拎起他的衣领子,照着他的脸颊给了他重重的一拳。李浩然瞬间被他这一拳给打得偏过头,唐秋白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冷冷道:“清醒了吗?清醒了就站起来好好走路,你想死的话可以自己留下。”
“……”李浩然吐出一口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情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唐秋白说完那句话后就没再管他,松开手后就起身离开了。几人继续沉默地前行,又走了不知多久,在浓重的雾气之下,那条来时的石子路再次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再次看到这条石子路,他们已经没有了本该有的欣喜。这条来时的石子路再次出现,无非意味着两种情况:第一,他们可以顺着这条路成功离开。第二则是,与他们来时一样,这条路的尽头,通向的仍然是那个诡异的旅馆。
他们四个人在长期的跋涉里已经几乎将体力都耗尽了,瓢泼不歇的大雨中,几人只是僵硬地站了十几秒后,林深便开了口,嗓音沙哑:“走吧,已经没别的路了。走吧。”
四人沿着这条石子路顶着风雨前行,越是向前,心里那一点细微的希望就越发渺茫。等他们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时,先前的一切最差的猜想终于落到了实地——
石子路的尽头,那个破败的旅店招牌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建筑物像是一个蛰伏的巨兽,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