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毕业
小庄再见天意，是在拍毕业照的时候。
不久前小庄回过一次北京，参加毕业论文线下答辩。那天小庄在学校再见到了好多人，有的人关心她的“星途”，她就按计划里那样说自己没被选上。天意和小庄被分在不同的时间段，所以这“好多人”里是不包括天意的。
在小庄的内心深处，她期待见到天意，期待打开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是回到从前。但这愿望似乎太不切实际——真实是冲动，是混乱，是琢磨不透，是手足无措。当她看到捧着玫瑰走向自己的女孩时，心里有一千个念头让她后退，还有一千零一个念头让她别走。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很想她，她一点也不想失去她。
“好久不见。”天意的嘴角带着很浅的笑。
小庄看得出她没有在开心，眼睛里的沉重很明显。笑得不由衷，为什么还要笑呢？
所以小庄看向她的眼睛，又避开，回说“好久不见”。
天意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小庄就也坐下。两个人隔得很远。
“我不知道毕业该送什么花，就在花廊剪了几支玫瑰，”她的声音尽可能压抑着，让所有情绪都显得温和，“可以送给你吗？”
小庄点头，天意就把那捧花放在两人中间。很新鲜，很美，味道也很好闻。
“最近过得好吗？”轻轻的，声音要穿过空气很费力。
“嗯。”小庄怪自己不够聪明，不想出差错，就只能问一句答一句。保护不了自己，就无法奢望保护别的人。
不长的一段停顿，还是天意提起话头，“我接了美国那边的offer，可能下个月就走。”
她果然做到了，曾经幻想过为她庆祝的情景大概不会存在了，小庄只能送她一句“恭喜。”
对于这句恭喜，天意没回应，不知是不满意只有这一句，还是觉得没什么可喜的。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轻轻呼出，让人觉得她接下来的发言犹豫又坚定。
“庄梦窈，也许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你的出现让我觉得多快乐。即使是现在，即使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要你在，我就觉得快乐……”
翻飞的斗篷和帽穗给烈日下的校园添加了一丝轻快，学生们抓紧这几乎是最后的机会，把青春的画面装订成册。有人看向小庄，她对着他们笑笑后把头垂下去，那些人就识趣地离开不做打扰。
“我想让你知道，想了好久好久。我想说那些话，我不后悔。可是我没选对方式，吓到你了，对不起。”她以一声轻笑收尾，缓缓转头看向小庄，像是在看她的反应，也像是在等自己的命运。
事情变得很奇怪，温柔地试探和那天晚上激烈地撕扯竟能带给人一样的感受——血液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脉搏的跳动刺骨，灵魂被云彩托在半空中无处落脚。小庄想立刻抓住什么告诉自己还安全，可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只能收紧盖在学士服下面的手，死死抠住长椅上的木头。
恍惚中，天意已经蹲在她面前，仰起头正对着她垂下的眼睛，“可以抱一下吗？我们该说再见了。”
小庄没有理由拒绝。她想接受，她甚至想张开手臂迎接这个拥抱。可她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天意抬手环在她的背上，颤抖着用力，让落在小庄身上的动作都是轻轻的，像用指甲尖触碰窗棂上的雪花，像要捧住一只粉末做的洋娃娃，像光，像空气，无声无息，无伤无碍。可那些触碰一旦发生，感受就继续趁虚而入，变得更加膨胀，沼泽一样不停地纠缠。
小庄渴求支点，她抬起一只手捏着天意的衣摆。一切都没结束，她在熟悉那种感觉，骨头像是被醉得酥软——想靠近，想维持着就这样沉溺在她的气息里，好像要疯掉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手指，细腻的指尖，划过她左耳的耳垂。那天小庄带了一对山茶花耳线，银链穿过狭窄的耳洞，那只山茶花落在了天意的手心上。
“送给我吧。”
她们分开，小庄摸了摸自己耳垂上凹进去的小洞，看着天意摊开在她面前的手掌，回了声“好”，又看着天意起身离开。
心里空落落的，直到站在学院大合影的架子上，小庄一瞥眼看见天意站在后排的角落里看着她，才回过神来。
她也希望她们能有一张合影。但有条红线在晃。
在接下来的一周，小庄加入了学院负责毕业收尾工作的学生小组，联系摄影团队修了图，学生会审核的同学因为看到天意没有出现在班级合影里，也知道她自入学以来就有的特殊情况，随着小庄去做。于是最后印在毕业手册上的照片里，没有出现天意的身影。
小庄还是要到深圳去。在叶老师公司的实习结束了，她已经找好了正式工作，在一个传媒公司的总裁办做助理。
在动身去深圳之前，小庄又去了一次“冷脸”，她找天天，但天天不在。根据那本厚厚的册子上的描述，天天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上面贴着她们的合影，女孩儿怀里的小猫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仰头看着她，她们应该过得很幸福。
墙上的留言便签铺得很满，屋子里的很多装置也变了，店里来了很多新的猫，抽屉里册子变得更厚。小庄坐在她们上次来时坐过的位置上，抱着那本名册一一认识它们，和它们聊天，又和它们道别。
离开的时候，她在留言墙上找到了她上次贴在角落里的便签。
那时候，她许愿人人都喜欢天意。谁都喜欢。她松开手，上面的一张便签覆下来，盖住了她写的那句话。
更多的，就再不敢承认了。
小庄写了一张新的便签，贴在另一面墙上。
“小愉，一路顺利。”
在原本该写“小愉”的位置上，她画了一条在游动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