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依旧,黎镜日日复日日,必做的老三样:挤公交、上学、家教攒钱。
因为每次几乎抢不到座位,所以黎大小姐渐渐学聪明了,她一上公交就往后车门那块儿挪动,然后双手抱着那根杆子,犹如尾生抱柱,这样一来的话下车时就不用挤过人群,也不必担心司机在你没下车时就发动。
只是一路下来晃得慌,仿佛脑子里装着豆花,没多久便全摇散了。
听李若宁女士说,彤彤的测验成绩大有进步——从之前的科科不及格已经一跃为科科过及格线的佳绩!
黎镜怎么也想不明白,别的暂且不论,区区小学语文如何能不及格?嗯?到底难度在哪儿?
不过彤彤一家子倒看的开,毕竟即便彤彤无所作为,一辈子吃喝玩乐也有父母给她兜底,那已经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财富底气。至于为何找家教,还不是因为孩子的成绩实在拿不出手,自己教的话又费时费力,还不如随便撒撒钱找个人来带娃。
正因如此,李若宁女士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把彤彤哄好,让她快乐地学习。
黎镜想,看来位于同一个圈层的人在对待同一件事时也会有逆向而行的态度。李若宁女士不鸡娃只鸡自己,她家里的古筝、琵琶、竖笛全是她自个儿学的,而反观彤彤却没有任何才艺。沈曼心女士就不一样了,她向来懂得竞争,致力于把孩子推向最高峰,不惜一切代价。
要是这两位圈中贵妇碰上并交流一番,不知谁更胜一筹…
一脑补她俩辩论的场面,黎镜自己都觉得无语。
偶尔呢,她会到离青藤不远的公园走走,记得好像听人说过湖里漂着几只黑天鹅,会主动向人讨要食物,不管是面包屑还是包菜都欣然接受。
可惜正值冬日,黑天鹅早已不见踪影。
黎镜坐在刚上了新漆的长椅上,十米开外的树下站着一位大爷,正在用口琴吹奏一些略带凄凉的曲子,他周围聚集的大多是年轻人,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机对着他咔咔一顿拍摄。
从几个女孩兴奋的交谈声中黎镜才得知吸引这么多人围观欣赏的曲子,一首叫做《冬眠》,另一首叫做《后来》。
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大大小小的店铺用绿漆粉刷墙壁,墙上贴着姜饼人、圣诞树、红帽子,在阴沉苍白的世界底图上醒目得不像话。
尤其是那些玻璃球里一个个的灯泡,被透明线管串联成一簇簇射出暖光的花束,那样的光不是混浊的,而是清澈的。
年轻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被这些时髦有趣的小商品店铺吸引,不过很多人只是图氛围而来拍照打卡。
黎镜的目光落在一对鹿角发夹上,褐色的鹿角根部点缀着红色的果子。
她情不自禁地把发夹别在耳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精致的发夹有些可爱,衬在乌黑的头发上很是相配。
取下发夹一看,标签上赫然写着:RMB60。
“……?!”
她无语地放下发夹,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铺,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看见这种风格的装修一定不会凑热闹去了!
自己一个多月以来断断续续做家教攒钱才屯了2000出头,那对没巴掌大的发饰足以让她在俭省的情况下吃十顿饭!
“我怎么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她自嘲道,“明明红的绿的鲜艳的根本不适合我嘛。”
黎镜掐了自己一把,一点儿也想不通自己以前眼睛都不眨一下买的大几十万的手链、项链、戒指…当初真是不把钱当钱。
出神之余,一阵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把她拉回现实,原来是楚尧那家伙打来的。
咸鱼乐队争取到一个在圣诞音乐会上演出的名额,楚尧和胖子、阿来、Ava四人天天放学后聚在他们的秘密基地练习,隔三差五就缠着她欣赏他们的“名曲”,有意思的是,这首歌是咸鱼乐队的原创——词是楚尧和她写的,曲是阿来、胖子和Ava谱的。
Ava还时常打趣道:“苏陌就是我们咸鱼的编外人员!”
但她对“做自己的音乐”这件事依旧无法坦然接受,毕竟咸鱼乐队的四个人纵然“不务正业”,实际上人家也是能入学青藤的少爷小姐,“咸鱼”一词从来都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黎镜此刻才明白一个道理——对高阶级的人来说,“自嘲”只是他们消遣的一种方式。
“苏陌同学,”手机那头传来楚尧贱兮兮的声音,“后天晚上的圣诞舞会……”
他顿了一会儿,忸忸怩怩。
黎镜直截了当道:“你该不会想邀请我当你的舞伴吧?”
对面之人哼哧一笑,似是因为心意所属之人戳破了自己的心思而有些不好意思。黎镜听见手机那头的一个高冷女声毫不客气地调侃道:“哎呦~他就是这种打算,平时也不见他脸皮薄成现在这样啊?”
楚尧“啧”了一声,故意清了清嗓子:“啊哈哈恭喜你一猜即中,不愧是排名第一的学霸大人!”
“所以你……”他问道。
黎镜淡淡道:“我不参加舞会,那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
楚尧追问道:“有什么事?你不来看我们演出了吗?”
黎镜解释道:“不是,你们的演出我当然要来,但只在乎你们的演出,别的没兴趣。”
只…在乎……别的没兴趣?!
楚尧又乐呵道:“果然,我在你心里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黎镜立即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反驳说:“想多了,你只是沾了咸鱼乐队的光。”
“无所谓”,他自顾自说道,“数学怎么说来着,咸鱼乐队是全集,我是子集,乐队包含我,我是乐队的一份子,由此可得:你在乎乐队也必然在乎我~”
“……呵。”
“你可一定要来!听阿来他们说青藤的圣诞音乐会挺有意思,我和你都是初来乍到的新手,第一次参加,就当见识见识所谓名校的盛大活动呗?”
她在心里暗暗想道:“是你的第一次,不是我的。”
不是黎镜的第一次,而是成为苏陌的黎镜的第一次。
“嗯。”她说。
对方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至于音乐会、舞会什么的,黎镜兴致不高,本来也不打算凑热闹的,加上自己如今哪来闲钱买礼服?与其强撑着面子出席,被一群昂贵礼服淹死,忍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还不如不掺和。
除此之外,参加舞会免不了要和应忱他们碰到,掰着手指算算,自己入学将近一个半月,起初还能在周围同学嘴里听见谈论生前的黎镜如何厉害,还有那应家的应忱如何优秀,可是渐渐地,他们再也没提过黎镜,反而经常把应家的少爷挂在嘴边。
从应忱在哪儿用餐、何时在音乐厅弹奏、今日走到哪里、被女孩儿塞了情书、篮球比赛中投进几个球……永远有人在论坛里发布他的行踪和偷拍的照片。
他好像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片场中,无时无刻不暴露在别人的监视下。
然而自意外坠崖落海后就再也没见…不,应该是自从被沈曼心女士关在阁楼反省的那天起就再也没见过应忱。浏览着论坛里大家发送的有关他的点点滴滴,看起来他的日子似乎没有变化,甚至该受的追捧一样不落。
只是因为自己死了,所以原本应该落在自己身上的关注全转移给他一个人承担。
真是……不好意思呢。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冷得如同深渊之水一般。
人人都能遇到应忱,自己也没有刻意绕开或躲避的打算,一个半月里从来没相遇过一次。
所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和他不该在一起才对。
傍晚,云彩厚重,仿佛下一秒天空就要不堪重负坠落破碎。
黎镜既要顾及学业,又要忙于家教,还要腾出部分精力应付刘秀娟,甚至周末专门去了一趟白玉井,拿出自己攒的一点儿钱委托那位神婆给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苏陌烧一些纸钱,点一些香烛。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更不确定有没有实实在在的效果,但对于这个素未谋面又日日能看见的女孩苏陌,黎镜既愧疚又感激,所以决定摒弃自己从前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期望能给她送去点儿什么。
突然,手机铃声又响起,还是楚尧那家伙打来的。
“苏陌同学,还有一件事情我忘记说了…”
“什么?”
楚尧说道:“那首歌,该上报节目单了,但是歌曲名字迟迟没有定下来。”
“名字?”她问道,“你们的备选是?”
他说道:“《咸鱼翻身》是我想的,《freedom》是Ava想的,《无名》是阿来想的,《炽热的心》是胖子想的。你说说哪个好?”
“……”
黎镜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无名?没有名字也算名字么?”
楚尧解释道:“阿来是取名废,他懒得想名字,干脆说叫《无名》算了。”
黎镜嘀咕道:“非得四选一吗?”
嗯…就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比她还取名废?
小时候黎家院子里搬来一批盆栽,她好奇地打量一番,然后给叶子卷起的绿植取名“卷卷”,给叶子为管状空心的多肉取名为“小管”,把长得像熊掌的多肉叫做“阿熊”……
总之,黎家大小姐只会根据外形特意来命名,是个十足的取名废。
不过嘛…能想到《咸鱼翻身》这种名字…啧,既照应乐队名字又…直白…说不定还能博得观众一乐。
“freedom”很符合Ava不羁的风格,算是比较正常的一个。
至于“无名”是阿来随便应付敷衍的,“炽热的心”也还行,符合胖子务实敦厚的形象。
当真是四人四色,大不相同。
楚尧问道:“苏陌同学,你想一个好不好?”
黎镜脱口而出道:“《破茧》。”
“破茧?破茧重生,化茧成蝶…好!我和他们三个商量商量!”
破茧破茧,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听见 春的絮雨
梦见 生的序曲
不觉大梦初醒
徒留 无边静寂
经历最深沉的孤独
承受最刻骨的痛苦
终于挣脱束缚
在废墟上起舞
悄无声息之后
不为谁而停留
纵然无人相送
奔向无垠苍穹
你看那断肢残翼
是我的逆位宿命
若有所念人
隔在远远乡
若有所感事
结在深深肠
抬头
你属于你的命运
回首
我属于你的注定
……
2020年冬天,属于咸鱼乐队,楚尧、阿来、Ava、胖子……还有我,我们的《破茧》。
———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