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招星与贺砚南身着校服，在林爱彬和赵慧琳的注视下，一前一后踏入伊城一高的校门。贺砚南紧紧跟在林招星身后，目光不自觉地在这所即将陪伴他一年的校园里游走。

伊城一高历史悠久，建筑风貌透着岁月的痕迹。正对大门的瓷砖，是近几年鲜见的款式，缝隙间微微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林招星熟稔地踏上一排长长的台阶，穿过连廊，带着贺砚南径直朝教学楼走去，抬手叩响一扇门。

“进。”

办公室的门有些关不严实，于是门框上用透明胶带裹着报纸黏上去，让贺砚南新奇地多看了两眼。林招星推开门，屋内空调送出的凉意瞬间与外面闷热的暑气撞了个满怀。

“吱呀”一声，门开又关上。小小的办公室里仅有两位老师，离得近的女老师从成堆的试卷中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人，随即一顿。她眯着眼，往上推了推鼻梁上沉重的无框眼镜，难以置信地缓缓睁大双眼。

“……那个，张主任，张主任！”

被女老师呼喊的张主任，此时正弓着背，凑近电脑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清晰可见。他那双略显臃肿的手在键盘上努力的一指禅，一边操作一边连连叹息。听到女老师的叫声，他烦躁地转过头：“干什么，忙着呢——”

张主任匆匆一瞥，瞬间愣住，嘴巴微张，细小的眼睛将林招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眼前人是活生生站在这儿，才咽了口唾沫，声音略带颤抖：“林招星！”

林招星微微垂头，温柔的头发遮住了视线，看上去与一年前那个好学生别无二致。

“锋哥，好久不见。”

这位张主任，正是林招星高一至高三时的班主任兼年级主任——张振锋。学生们当面尊敬地叫一声“锋哥”，背后却根据场合有可着各种调侃的称呼。此刻，林招星带着几分负荆请罪的意味，乖乖叫了声“锋哥”。

“臭小子，可算知道回来了。”张振锋一脚将屁股下的旋转椅踢开，矮胖的身躯连忙走到林招星面前，狠狠锤了下他的肩膀，清脆声响让一旁的贺砚南都感觉到了疼。

林招星眉头轻拧，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远离张振锋，顺势将那只“受伤”的胳膊搭在贺砚南肩上，抽着冷气介绍道：“今天给您带来个生源，介绍一下。”

贺砚南立刻乖巧地喊了声：“老师好。”

张振锋做了十几年教导主任，鉴别学生的眼光颇为毒辣。只见他瞬间负手往后，仰着头，小眼睛如同CT扫描般将贺砚南全身上下审视个遍，最后目光定格在贺砚南耳朵骨头上那两个显眼的小孔上。

“哪来的……”张振锋又将视线移到林招星身上，“不会是你哥吧？”

“扑哧——”

林招星微笑着咬了咬后槽牙，手心移到贺砚南后颈，用力捏了一下。贺砚南瞬间像被点中了死穴，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弟，才17岁，就是长得着急，傻大个一个。”

林招星说完，刻意忽视了贺砚南怨念满满的目光。

“贺砚南啊。”旁边的女老师听了三人对话，终于想起什么，急忙对张振锋说，“就是半个月前通知开学，死活不来，被您骂了一上午的那个学生。”

贺砚南：“……”

女老师像发现了稀有生物一般，立刻绕着贺砚南转了半圈，“嚯，张主任，主动送上门来了。您可得好好管管，这孩子长得太扎眼，可别去祸害我们文科班的小姑娘。”

“噗嗤——”

贺砚南被两位老师看得浑身不自在，表面却依旧维持着那副乖巧模样，悄悄掐了把林招星的腰，侧身低头埋怨道：“都怪你。”

林招星则无辜地回了他一个眼神。

张振锋原本对贺砚南第一印象就不太好，听女老师这么一说，更是瞬间回想起两周前的恼火。可视线落到林招星身上时，他心里却猛地一震。

他记得，一年前林招星高三时出了事，之后便休学了。出于老师的责任和对清华苗子的惋惜，他曾多次前往林招星家中，试图劝他重返校园。

第一次，他没见到林招星，只和愁眉苦脸的林父林母聊了许久。

第二次，他终于见到了林招星。那时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个月，林招星从卧室出来，穿着松松垮垮的短袖，整个人比上学时还要瘦。曾经上课时那灵动的眼睛，像是被抽走了光彩。要不是父母悉心照料，他整个人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那天，张振锋准备好的劝导话语，在看到林招星的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支支吾吾说了两句便狼狈离开。

最后一次，是两个月后，距离高三一模考试还有两周。张振锋知道林招星聪明，此时返校或许还来得及。那次，他在林家隔壁见到林招星。听其父母说，林招星专门打电话给邻居，租用地方养花草。时值隆冬，他只看到少年穿着一件厚重得似乎能将他压垮的棉服，认真地给过冬的蔬菜花草搭棚。少年看上去比一个月前好了些，甚至还能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回绝他所有建议。

直到两周前，他接到林父的电话，说林招星想重返校园，询问他之前承诺的，若林招星想回来，可立刻安排入班学习是否还算数。那天，张振锋正在走廊巡逻，激动得当场放走了一个在厕所抽烟的学生，连上课都笑得合不拢嘴，吓得学生们以为他又在谋划什么大事。

此刻，张振锋看着眼前的林招星，忽然觉得他与一年前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年判若两人，似乎又找回了曾经那个阳光开朗的好学生影子，可再细看，又有些不同。林招星被掐了一把后，眼中流露出责怪、警告、调笑甚至嗔怪的复杂情绪。总之，这幅姿态连在以前的林招星身上都很少看到。虽然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但能以这样的状态回校，张振锋已然十分欣慰。

“行……挺好的，挺好的。”张振锋从回忆中回过神，笑眯眯地感叹道。

然而这突兀的反应，让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只见他大手一挥，扯着林招星就往外走，“林招星，我现在就带你入班。”

林招星被张振锋扯得龇牙咧嘴，连忙一个巧劲脱身，“我等会儿先带贺砚南去办校园卡，不然中午吃饭人太多了。”

伊城一高校内设有便利店、餐厅、奶茶店、书店、饮水机，且校规严令禁止学生带手机入校，校园卡便成了唯一的消费工具，学生需定期去指定地点充值。林招星以前的校园卡不知是否注销，贺砚南肯定是没有的。

张振锋一时激动，忘了这茬，愣了愣才不在意地摆摆手：“等会儿我给他班主任打电话，让他等着就行。怎么，他没带钱啊？”

贺砚南对这位老师的偏心和“有色眼镜”有些无奈，不过能感觉到张老师十分喜欢林招星。刚想说让林招星先走，自己可以搞定，没想到林招星下一秒就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带着他吧。”

从办公室走到走廊，仿佛从冰雪世界踏入火山岩浆。贺砚南只觉身体燥热，脑子也晕乎乎的，尤其是听到林招星那句“我带着他吧”，莫名地心跳加速。

奇怪，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怎么就让自己这么兴奋！

贺砚南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这时才发现，走廊上满是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不知不觉已经下课了。来来往往的学生路过，都会朝他们这边瞟上一眼。

贺砚南偏头看向林招星，见他神色淡定，可仔细瞧，他整个上半身都透着僵硬，眼神也变得呆板起来，这让贺砚南瞬间想起那晚在广场见到林招星时的模样。

站在人群中，孤立无援，仿佛被一双双来自深渊的手紧紧扼住咽喉，动弹不得。

“我们去哪？”贺砚南赶忙问道。

林招星喉结动了动，停顿一秒后答道：“食堂——”

“堂”字的尾音还未落下，林招星忽然感觉手腕被猛地抓住。他慌乱地抬起眼，只见贺砚南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迈开长腿，拉着他在走廊上奔跑起来，为他开路。

一个个眼神瞬间化作残影从林招星的视线中掠过。走廊上原本弥漫着学生们身上不太好闻的汗味，随着少年衣摆的飘动，带来了隔壁树上的一丝清新夏风。林招星只觉整个人像是被轻轻托起，心脏剧烈跳动，耳朵里满是两人不知疲倦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再一睁眼，他们已到了餐厅隔壁充饭卡的地方。

“是这儿吗？”贺砚南看似没怎么喘气，尽管额头上挂着一层汗珠，仍笑着看向靠在墙边喘息的林招星。

林招星回了他一个“无聊”的眼神，赶忙喘匀气息，从兜里掏出手机，轻轻叩了叩面前的玻璃门。

贺砚南震惊地挑了挑眉，想到伊城一高明令禁止带手机的校规，又想起张老师对林招星这位“好学生”的慈祥模样，不服气地咬了咬后槽牙，笑着懒散地踢了踢林招星的后脚跟，说道：“喂，好学生，你就不怕我举报你？”

林招星闻言，淡定地将正要扫码充钱的手机移过来。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眼尾那颗小黑痣愈发明显。“行啊，只要你今天打算吃空气。”

贺砚南只见林招星笑的露出嘴角一边的梨涡，晃了晃手机里的钱包界面，那双眼，满是狡黠和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