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么奇怪。
前几天,林招星还坚决不让贺砚南给他送饭,可接连劝了两天,贺砚南依旧我行我素,林招星便不再坚持,反而每天临近下课变得越来越着急。
北方夏季的暴雨,向来是来得迅猛,去得也匆匆。方才林招星还瞧见窗外狂风裹挟着骤雨,天地间一片雨幕茫茫。
可此刻,校园里只有浸湿的地面,坑洼处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着阴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无声地昭示着方才那场暴雨的存在。
林招星不自觉地心里一阵紧张,于是走到一侧,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林招星急切地喊道:“贺砚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却让林招星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
下一秒,贺砚南那低哑的声音传来:“哥,我今天好像去不了了。”
林招星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就是让你别来了,在家好好呆着。等我早点回去,带你去找窦叔,看看伤口恢复得咋样。”
贺砚南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顺着电流钻进林招星的耳朵里,莫名让人心安:“好啊,我不去了。哥你一定要好好吃午饭。”
林招星微微拧着眉头,总感觉贺砚南的声音有些异样,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刚想再问些什么,贺砚南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招星,你怎么在这?”
林招星猛地抬起头,迅速将手机收了回去。见来人是宋辰伊,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什么事。”
宋辰伊挑了挑眉,视线落在林招星手里的手机上,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我们的好学生,你就不怕我告诉峰哥?听说举报可是有赏呢。”
“欢迎你去。”林招星无所谓地笑了笑,拍了拍宋辰伊的肩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侧头在宋辰伊耳边轻声说道:“辰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嗅觉一向很灵。”
宋辰伊的身体瞬间一滞,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明白了林招星的言外之意。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但下一秒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只胳膊搭到林招星的肩膀上,拉着他往回走,亲密地说道:“那么较真干什么,走,我请你吃饭。”
林招星整个下午都坐立难安,心思全然不在课堂上。终于,下午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起,他立刻拿起提前让张振锋批好的假条,匆忙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课间时,他就给贺砚南打过几个电话,可都无人接听。在公交车上,他又一次次拨打,听筒里始终只有单调的嘟嘟声,无人回应。
林招星在心底不断猜测着各种可能性,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没事的,贺砚南平时就不怎么摆弄手机,他身上也没多少钱,肯定不会出远门,这会儿应该还在家里。
但在家里为什么一个电话都不接?
——是关机了?还是没电了?
“艹。”林招星低声骂了一句,心里想着,要是真是因为这些原因,等回去非得好好骂贺砚南一顿不可。
这个时间点,赵慧琳和林爱彬还没下班。林招星匆匆打开家门,便往屋里跑去。
“哥,你怎么回来了?”
林招星停下脚步,只见院子隔壁墙头上探出一个“泥人”。若不是那张棱角分明的五官太过熟悉,他都要以为是什么不明生物闯进来了。
“……你怎么在那边?”林招星抬头看着贺砚南,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满脸都是污泥。
林招星原本焦急的心情,瞬间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又问,“我给你打了一下午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上午下大雨,隔壁的树枝被雷劈断了,压塌了你的篷子。我的手机……”贺砚南转头在身后的一堆杂草里翻找,终于在一个水坑里看到自己泡发的手机,“手机,淹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林招星无奈地闭了闭眼,“那你在隔壁干什么,不会是……不会是为了修棚子吧。”
林招星记得上午那场大暴雨,现在都下午五点了,贺砚南还在那边,这个猜测让他觉得有些荒谬。
然而,贺砚南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棚子好修,就是里面灌了很多水,我一直在排水。”
林招星深吸一口气,墙壁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贺砚南的全身,但光听他说的这些,就能想象到他现在的狼狈模样。“你赶紧给我过来,棚子等天晴了再修!”
“可是里面还有很多……”
“他们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林招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听起来带着几分愠怒。
贺砚南此刻脑子像一团浆糊,乱得厉害,但还是听话地准备翻墙过来。
林招星生怕他摔着,眼睛紧紧盯着贺砚南翻墙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贺砚南落地时,鞋底的泥点子瞬间在干净的院子里印出一个个泥脚印。林招星皱着眉看着贺砚南湿透的衣服,目光突然定在一处,瞳孔猛地一缩。
“这怎么了?”
贺砚南顺着林招星的目光看去,还没等反应过来,林招星已经伸手掀开他肩膀处的衣服,露出里面发白且透着新鲜血丝的伤口。贺砚南微微一愣,怪不得总觉得肩膀处不得劲。
林招星是看到衣服上沾染的血迹才注意到这处伤口。明明昨天晚上看的时候都快好了,怎么今天又流血了!林招星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直觉的心口处一阵抽痛。
贺砚南看着林招星紧紧盯着自己伤口处的血液,生怕他又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于是想要抽回手,故作轻松地说:“嗐,没事,我又不是——”
“闭嘴!”林招星一把拉住贺砚南的手腕,那瞬间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心里一惊。
怎么会这么凉?!
林招星虽然和贺砚南平日里没太多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但每次碰到,贺砚南的身体都是热乎乎的,哪像现在这般冰凉。
“现在,马上去洗个澡!”林招星赶紧打断贺砚南接下来要说的话,叹了口气,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可手心里传来的灼热触感,却让他又吓了一跳!
“你发烧了!”
贺砚南抬手自己摸了一下额头,怪不得这会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裹了一层浆糊。
林招星咬着牙,都不知道该说贺砚南什么好了。自己不过是一天不在家,他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一天不在家……林招星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又问:“你中午吃饭没?”
贺砚南眼神闪躲了一下,干脆地回答:“吃了。”
“……吃你妈!”林招星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个火药桶,听到贺砚南这句话,瞬间就被点燃了。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贺砚南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拉到浴室,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贺砚南被林招星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晕头转向。只见林招星此刻紧绷着唇,将花洒取下来,认真地调试着水温。
浴室里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从朝西的窗子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光影。那柔和的光线勾勒出林招星冷硬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此刻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贺砚南脑袋“嗡”的一声,突然意识到林招星这是要给他洗澡。
“我自己洗……”贺砚南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脱衣服!”林招星侧了侧脸,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在贺砚南身上一扫,命令道,“快点!”
“伤口会感染,你不是不让我洗澡吗?”贺砚南试图找个理由推脱,自从意识到自己对林招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后,他便刻意减少和林招星的肢体接触,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拉着他给自己擦背。可现在这场景发展得太快,快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晕晕乎乎地想笑。
林招星这是真把他当弟弟了?!
想到这,贺砚南咬咬牙,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脱了个干净。还没等他再有其他反应,林招星就直接伸手将他拉进淋浴区,花洒里的水劈头盖脸地对着他冲下来,水流毫无章法,打得他皮肤生疼。
在浴室迅速弥漫的水汽中,贺砚南的思绪有些飘忽,甚至无端联想到电影里囚犯洗澡时的场景。
“哥,我好歹也是病患,你就不能温柔一点。”贺砚南半开玩笑地说道,试图缓解这有些尴尬又紧张的气氛。
林招星将洗发水倒在手上,揉搓出泡沫,然后用力地在贺砚南一头淤泥的头发上抓着,冷哼一声:“病患作死,我温柔一点有用吗?”
贺砚南瞬间闭上了嘴,任由林招星动作有些粗暴地给自己清洗着。
林招星动作很快,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这场清洗。之后,他跑出去,给贺砚南拿来全套换洗衣服。等他自己出去,也只用了两分钟就把湿透的衣服换下。
贺砚南被强制按在床上,不被允许下地。他只能开着门,听着林招星在外面洗澡、换衣、翻箱倒柜找东西……很快,林招星拿着一堆药走进来。
“量好了没?”林招星看着贺砚南,神色有些焦急。
贺砚南脑子有些迟钝,生病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他还太久都没生病了,都快忘了生病原来是这么难受。
林招星见他这副模样,果断地从他衣服里掏出体温计,对着光线眯着眼看。看到水银停留的刻度时,他的眼睛骤然睁大。
贺砚南静静地看着林招星表情的变化,在昏黄的灯光下,林招星的侧脸线条柔和,脸上的绒毛都被照得清晰可见,那模样竟让贺砚南觉得可爱极了。
“39.5度,贺砚南,你烧糊涂了?”林招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和无奈。
贺砚南看着林招星一张一合的嘴唇,那嘴唇因为刚洗过澡,显得格外红润,透着诱人的光泽。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思绪也飘得越来越远。
林招星见贺砚南不回话,以为他真的烧糊涂了,赶忙拿着身边的药低头查看说明书。他自己也没什么照顾发烧病人的经验……
“贺砚南,起来去诊所!”林招星连叫了几声,才把贺砚南从恍惚中喊回神。可贺砚南现在一点都不想动,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身边还有林招星,他觉得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候了。
“我要睡觉!”说着,贺砚南突然像个蚕蛹一样,把自己从头到脚用被子裹了起来,然后往林招星腿上一放,摆出一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动弹的姿态。
林招星:“……”
滚烫的温度不断从贺砚南身上传来,透过薄薄的毛毯,传到林招星穿着短裤的大腿上,灼得他皮肤生疼。林招星轻轻碰了碰裹在被子里的贺砚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勉强他。心想,这下回去又得被爸妈唠叨了。
然而,事情却出乎林招星的意料。林爱彬和赵慧琳听林招星大概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碍于贺砚南正像个蚕蛹一样躺在林招星腿上,忍着没敢多说什么。
反倒是贺砚南一个劲地说着自己太冲动,是自己不对,还十分配合地当着两人的面喝了一碗粥和退烧药,二老这才放下心来。
贺砚南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看见林招星抱着枕头和毯子走进屋,然后扔到他身边。
“今晚我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