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风回到家，走上三楼，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前，看着里面漏出来的灯光，直接拧开门把手走进去。

里面的人抬起头来看向他，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小风，你回来了。”

沈林风走进去，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骨瘦如柴的青年。

“你在做什么？”

青年深蓝色的眼眸如海潮般，温柔地看着眼前人，“今年冬天格外冷，我想给你织一条围巾。”

沈林风冷笑一声，走过去，抬手掐住青年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哥哥，你恨我吗？”

青年依旧温柔，“小风，你是我弟弟，我怎会怪你？”

沈林风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憔悴，左腿上打了石膏，明明有着一米九的身高，却瘦得脱相……

他就是沈家长子沈常青，E级Alpha，一个被家族嫌弃的低等Alpha。他的弟弟沈林风，是C级Alpha ，等级不算高但也不低。五岁时被拐卖，十三岁那年被哥哥找回来。

兄弟俩感情非常好，弟弟从不嫌弃这个拖油瓶哥哥，甚至十分照顾他，在哥哥的事情上，沈林风总是亲力亲为。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如果南景煜在这里，就会发现，那位轮椅上的青年根本不是什么E级Alpha——他就是南景煜使用的信息素伪装剂里的S级Alpha信息素的提供者。

— — —

二十年前·沈家

沈家是曙国抑制剂最大生产供应商，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

那时候，沈林风还不叫沈林风，他叫沈常宁，是沈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过着十分幸福的生活。

但哥哥沈常青不喜欢他。这个弟弟太过吵闹，眼泪是他威胁别人的武器，而父母太过宠爱他，导致他动不动就哭。

一个蠢笨、不懂事的任性小孩。

沈常青只比他大两岁，因为是哥哥，所以被教育着要让让弟弟。父母平时很忙，把弟弟扔给他带，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明明他也是爸爸妈妈的小孩。

就因为他比弟弟聪明，比弟弟懂事，不像弟弟一样爱哭，他们就不拿他当小孩了。

弟弟可以轻易获得所有人的宠爱，唯独得不到哥哥的一个正眼。小少爷怎么能忍受这种委屈，于是他拼命博取哥哥的关注。

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哥哥愈发厌恶他了。

小孩试着将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哥哥，他漂亮的房间、数不清的玩具、卖乖得到的糖，女仆姐姐送的花……

“哥哥，这些都是我的。”小孩捧着一把糖，脚边放着一堆玩具，“我都送给哥哥，哥哥陪我玩，好不好？”

天真稚嫩的声音在沈常青听来却无比刺耳。

这些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沈常宁拥有一切，而沈常青什么也没有。

沈常青被敲门声惊醒，他下意识摸向床头的电子钟，五点十七分，比昨天又早了三分钟。

睡意全无，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感受着自己心跳“咚咚咚”地撞击胸腔。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这就是他每天的日常：莫名其妙地突然惊醒，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敲门声究竟是不是真的。

一旦醒来，就没办法再睡着。

他快要疯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再次响起，他依旧维持着盯着天花板的样子。

沈常青听见了，但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不管那道声音是真是假，他都不想搭理。

疑心哥哥还没睡醒，沈常宁轻轻打开门，发现躺在床上的哥哥已经睁开了眼睛。

“哥哥！”带着奶香的温热身体炮弹般砸进被窝，沈常宁戴着一个漂亮的皇冠，“今天晚上的星星肯定会特别亮，小蝶姐姐说生日小孩能许三个愿望！”

沈常青冷冷地看着弟弟抱着小被子朝自己扑过来。

“你看！”沈常宁哗啦抖开小毯子，彩色玻璃珠滚得到处都是，还有会唱歌的机器人、嵌着蓝宝石的钢笔、限量版游戏卡带……“这些都是我的，”他跪坐在礼物堆里仰起笑脸，“我想送给哥哥。”

沈常青的指甲陷进掌心。

两天前他生日时，父亲只在视频会议里说了句“常青最懂事了”，母亲让女佣给他带蛋糕，自己则带着沈常宁去游乐场，因为她说她只有今天有空，必须先满足弟弟的愿望。

此刻那些系着缎带的礼盒仿佛在嘲笑他——看啊，沈常宁的施舍多么慷慨、大方。

而他什么也没有。

这个认知让他胃部泛起酸水，像吞了整盒过期的蜡笔。

“哥哥不喜欢吗？”沈常宁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垂。

两张相似的面孔在晨光里近乎镜像，只是弟弟眼尾有颗小痣，笑起来时会跟着颤动，“哥哥喜欢什么？我把房间让给哥哥好不好？我的房间里有星空灯，夜里会发光……”

“滚出去。”

沈常宁愣住了。

这时楼下传来母亲惊慌的呼喊：“宁宁？你跑到哪里去了？”

“妈妈在找你。”沈常青挥开他堆起来的礼物。

一张蜡笔画被扬到空中，画上是两个小人手牵手，走在阳光照耀的小路上。

画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沈常宁有些失落，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可不可以……”

“我不过生日，当然也不会给你过。”沈常青甩开他的手，冷冰冰地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次我生日，爸爸都在公司忙，妈妈只在意你，而你……”

“永远在哭、在闹，需要所有人围着转！”

“啊——”

沈常宁跌坐在地上，皇冠裂成两半，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哥哥，我……”

被推门而入的母亲抱进怀里，“青青你怎么能推弟弟！”

沈常青沉默地看着弟弟被母亲抱走。

满床礼物开始扭曲变形，机器人突然唱起生日歌，蓝宝石钢笔渗出血色的墨水……他厌烦地抓起床上的礼物砸向墙壁。

彩色玻璃珠暴雨般倾泻，其中一颗滚到床底，在阴影里闪着幽蓝的光。

这天晚上，沈常青被妈妈吩咐要给弟弟道歉，带弟弟去玩镜面迷宫。

镜面迷宫是沈常宁一直想玩的项目，由三百块智能调光玻璃构成，玻璃会规律地变换光影，映照出不同的景象。

“哥哥带我去玩！”沈常宁拽着沈常青的袖口。他今天被打扮成小王子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乖巧可爱。

但内里始终是个讨厌的小鬼。

沈常青盯着弟弟口袋里露出的水晶鹿，那是去年他随手买的廉价礼物。

“宁宁，”他忽然勾起嘴角，在弟弟澄澈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敢不敢比比谁先找到出口？”

“好！”

智能玻璃在他们踏入的瞬间变成墨色，沈常宁率先跑进去，笑声像散落的玻璃珠：“哥哥输了要答应我一个请求哦！”他蹦跳着冲向岔路，没发现沈常青在第一个转角就停了下来。

黑暗中，光屏幽幽亮起。沈常青将拇指按在识别区，所有玻璃瞬间变成双面镜——他能看见沈常宁，沈常宁却看不见他。

“哥哥？”许久绕不出去，沈常宁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抱着水晶鹿在迷宫里打转，小熊皮鞋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

沈常青独自回去以后，警报声响彻沈宅。

警探们在迷宫中央发现沈常宁的水晶鹿，碎成了两半。

母亲抓着沈常青的肩膀哭喊：“为什么把弟弟弄丢了！我不是让你照顾好他吗？”

“你一个人还回来干什么？”

沈常青沉默地看着歇斯底里的母亲，却听不到母亲的哭喊，因为，他又听到了敲门声。

沈常青挣开母亲的手，循着声音走去。

咚、咚、咚……

那声音从镜子的方向传来，像有人用指节轻轻叩击冰面。

沈常青站在镜前，看到镜子里的人朝他笑了。

母亲崩溃的哭声传来：“沈常青，是不是你把弟弟藏起来了？！”

沈常青转过头，平静地说：“妈妈，是您非要他去玩镜面迷宫的。”

“他是你弟弟！沈常青，你弟弟丢了，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他看见镜子开始渗出红色粘稠的液体，“当然难过啊。”

血色淹没了镜子里的人，那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从那以后，沈常青开始频繁地听见声音，不只是敲门声。

每当午夜钟声响起，沈常青都能听见玻璃珠“嗒、嗒、嗒”弹跳的声音从床底传来，接着是一个稚嫩的童声，断断续续地哼着跑调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坠入永夜

我们共享烛光与姓名

在镜中长出带刺的根」

— — —

沈林风把手放到沈常青肩上，凑到他耳边：“哥哥，是你先抛弃我的。你保证，你会永远对我好，对吗？”

深蓝色的眼眸静静看着他，点了点头。

“乖。”沈林风奖励似的摸了摸哥哥的银色长发，“哥哥的头发真漂亮，可惜我随了妈妈。”他抓了抓自己的栗色短发。

“今天是哥哥的生日，”沈林风歪着头笑，眼尾泪痣在壁灯下显得格外妖艳张扬，“可是，好像没有人记得哥哥生日呢……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

沈常青的喉咙发紧，他看见弟弟手腕上有细密的伤痕，像是被玻璃划破的……智能玻璃突然在他面前闪烁起来，映出无数个沈常宁，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举着破碎的水晶小鹿。

“对不起。”沈常青闭上眼睛，及时阻断幻觉的蔓延。

“哥哥，对不起有用吗？”沈林风在他身边坐下，手搭在他的伤腿上，“哥哥为什么要丢下我？”

“我失去了所有记忆，被一个福利院捡到，在那一待就是八年。我们明明在同一座城市，可是整整八年，哥哥才找回我……”

沈常青握住他的手，慌乱地说：“宁宁，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不要你了呢？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找你。”

青年深海般的眸子里溢出泪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睛全是你哭泣的样子。”

玻璃窗突然全部变成镜面，沈常青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弟弟身后，穿着褪色的蓝睡衣，看着弟弟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生日快乐，哥哥。”沈林风对他的道歉无动于衷，起身离去，“两天后见。”

“咔嗒——”门关上的瞬间，所有镜面同时碎裂。

沈常青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在满地玻璃渣中，他看见倒影里的自己。

“生日快乐。”他对自己说。

他一早就疯掉了。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习惯和幻象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