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选址临水近山，不见城市废墟狼藉，茫茫山风穿透云霄，驱散停滞的雾霭烟尘。

白莫恩天生肤色冷白，精致五官恰到好处地缀饰于小头小脸，尤其让人惊叹是那双眼睛，不多见的琥珀色，正如此时云开尘散后阳光倾泻的天空。

“别乱叫。”白莫恩眼睫微扬，与元惊时四目相对。

“罪魁祸首”刘逸此时蹲身重系并未散开的鞋带，果断选择隐身。

元惊时无辜一笑，颇为遗憾道：“行吧。”

白莫恩懒得拒绝便接受了组长的位置，确定的同时，四人都收到了悬浮框提示——

[您所在小组的工作地点为“忒修斯之盏”，位置见下图]

一张清晰的导航路线图赫然出现，870米，步行大概10分钟。

四象秘境园分为水火木土四大园区，入口处便有四个岔口，而导航图指引四人走向水元素区。

石子路旁沟渠蜿蜒，流水潺潺，宛若雨后般的咸腥与清凉扑面而来。

欢快音乐昂扬回荡，入眼空旷的园区霎时出现许多红马甲，零星分布在各项目的售票处，热情的吆喝声四起：

“来新人啦，欢迎加入我们水系分区，新人入职有一次免费体验项目的机会，要不来我们水上旋转木马试试？”

“我这边的漂流河项目也很不错的，欢迎几位来玩啊！”

……

元惊时无视NPC的嘈杂声面不改色，环望四周，问道：“200人的任务，怎么不见其他玩家？”

“很正常，”白莫恩顿了顿，略显夸张而形象地解释道，“几百只蚂蚁放进足球场，它们自然碰面的概率也不大。”

“四象秘境园占地376公顷，单日最大承载量约8万人次，200人确实算不上什么。”靳观顺手拿起一杯路摊的免费饮品，嘬了口吸管，“我们又是最后一个小组，见不到其他人确实正常。”

靳观并不是情报异能却能流利应答，元惊时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找工作嘛，我也投过几家游乐园，自然得摸清赛道和各家调性。”

“找工作？”白莫恩回过头，掠了眼放松如游客的靳观，“四象秘境园两年前才落地，你不是在大厂工作么？”

“……”靳观咬着吸管一顿，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糟心事，青黑的眼睑微微抽搐，“害，说多了都是泪……”

走过转角，四人视野猝然一暗，庞大的阴影自前方投下，元惊时抬头，专注地眯起眼睛望去。

百米高的轨道如被闪电劈开的悬崖，蓝白色钢架以扭曲的角度刺向天空，蜿蜒轨道如巨蟒交缠，甚至有近乎90度的死亡夹角，裸露的轨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水元素区的热门项目“撕裂云霄”过山车】

红马甲在庞大的阴影下格外亮眼，志愿者挥手招呼道：“新人要不要来体验过山车，这可是咱们分区最贵的项目，来了就是赚到。”

靳观后退半步，抬手婉拒：“不在我的痛点上。”

元惊时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脚步一顿，他注意到白莫恩驻足仰望着这条钢铁巨蟒，脖颈纤长白皙，侧脸俊秀雅致，幽深的眼神在阴影中微微闪光。

“想坐？”元惊时轻声问道。

白莫恩浅瞳中的微光转瞬即逝，喉结缓慢一动：“……不用了，有些事没必要重复……”

但他仍没有收回仰望的目光，元惊时看在眼里，敏锐地眯起眼睛。

就在这时，刘逸忽然出声，吐字如锋刃般清晰：“听说，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旷课去了游乐场？”

一股凉风穿过纵横铁轨冲刺而过，沟渠流水被掀起层层涟漪，空气中泥土的咸腥与糖果的甜腻交织混杂。

“你导师还会讲这些么，倒是我小瞧他了。”白莫恩语气温和，嘴角的讥诮却毫不掩饰，“他以为我只去了游乐场么？人老了就会变蠢啊……”

刘逸眼中闪过一丝松动，唇线习惯性紧抿，靳观倒是一脚人字拖上前，理解道：“十八岁生日想去哪就去呗，就当是给自己的成人礼了……你还去哪了？”

白莫恩没出声，没有再提及十八岁那天的丁点信息，但元惊时却注意到他浅眸中下意识的轻震，以及深埋心底的秘密——

【白莫恩：旷课是那天纯粹不想学，顺便也能让他丢些脸面……妈……你一个人走了，过山车也只有我一个人坐了，虽然你可能早就不记得随口答应过我这事……】

【白莫恩：……妈，你和他都不知道，我最后去医院签了器官捐献协议……至少，我不会死得像你一样毫无价值了……】

旷课、过山车、器官捐献，这是白莫恩送给自己的成人礼物。

一霎那，元惊时心跳骤停，瞳孔肉眼可见地扩张，映出一个清瘦孤独的人影，想做些什么的心情到达极点，一股冲动如岩浆般在心脏滚烫迸发。

“走吧。”白莫恩撤回视线，正准备离开过山车，还没来得及抬步，便被身侧霍然出现的高挑身影拉着向红马甲方向走去，手腕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轻松握着。

白莫恩低沉呵斥道：“元惊时，你干什么？”

元惊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白莫恩拉到售票处，才低头看着他，锋利冷峻的俊脸不见平时居高临下的神色，眼眸如同水墨般柔和深邃：“再坐一次吧，有些事也有重复的必要。”

元惊时缓缓俯身，近距离地看着白莫恩，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一次，你不是一个人。”

白莫恩霎时一滞，定定的望着元惊时，试图从那双极深的墨瞳中发现微妙的破绽，却徒劳无获，被握住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

白莫恩声音低得有些嘶哑：“你确定？”

元惊时轻笑道：“监察官从不食言。”

红马甲NPC已经打开入口隔离栏，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两位真是有眼光，我们项目保证让你们终身难忘。”

“还是年轻好啊，”靳观走到遮阳的休息椅处坐下，翘起腿，随手理了理遮眼的碎发，目送两人坐上过山车，“有心力经得起折腾，可以不知死活地挑战极限……”

“说的有些夸张了吧？”刘逸笔直地在休息椅坐下，与一旁不修边幅的社畜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俩又不是一般人，再说只是过山车而已。”

靳观视线淡淡望着缓慢启动的钢铁巨蟒：“只要是人，都会有错估自己的时候，现实走向往往是料想不到的。”

……

5分钟后，过山车项目出口。

最高监察官向来云淡风轻的神情罕见地闪过一丝僵硬，眼前仿佛还有白星旋舞，“你十八岁一个人来坐这种东西？”他一手搭着白莫恩的肩，肌肉线条明显有些紧绷。

白莫恩余光瞥着左肩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语调平静，谁都听不出尾音那丝笑意：“你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元惊时一瞬失笑，对白莫恩心悦诚服，微微咬牙，语调却听不出异常，“这东西就是灵魂分离流水线，玩家都应该来走一遭，瞬间会觉得末世生活也没有那……”

元惊时话音一顿，感受到白莫恩肩膀微微抖动起来，看不见他别过头的表情：“你怎么了？”

没等到回应，元惊时眼底划过一丝微妙，搭在白莫恩肩侧的长臂霍然搂住他一转，迫使他面对自己。

四目相对，元惊时神情瞬变——

白莫恩居然在笑。

黑发在阳光下透出淡淡茶色，衬得皮肤愈发冷白清透，一贯的冷漠表情消失了，眉眼盈盈蕴笑，如同在雪原晕开一弧浓墨，漂亮五官原本的少年感格外突出。

白莫恩一时压不住嘴角，气息不稳道：“……灵魂分离流水线……所以我问你确定么……”

两人距离极近，元惊时微微低头，安静而直白地盯着白莫恩，仿佛此刻才初次认识这位反派玩家，半晌道：“你笑了。”

白莫恩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千分之一秒内收敛住笑意，明媚少年再次被冷面美人取代，他声音低沉，只是尾音有些不稳：“我没有。”

“……”元惊时顷刻失笑，搂住白莫恩肩膀的手臂一松，无奈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刘逸愕然睁大双眼，拍了拍一旁靳观，伸出手臂：“你掐我一下。”

“没问题。”靳观毫不客气抬手一拧，打工人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发泄机会。

刘逸因痛回神，肌肉记忆下意识抬手反击，靳观连忙抱头躲闪：“你让我动手的！”

“我……”刘逸话音一哽，低头甩了甩殷红的手臂，抬头时远处的两人已经走来。

白莫恩神色恢复如常，下巴微抬示意导航路线：“走吧。”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仿佛格外漫长，园区音乐循环依旧，方才吵闹的鼓点此刻却仿佛成了精，与心跳同频共振。

元惊时与白莫恩各有所思，默契地彼此沉默着。

“忒修斯之盏”的招牌正对着路口，是一块不规则的木雕漆画，与沿街一串霓虹灯招牌格格不入，别有一番复古风韵。

木质大门上镶有剔透的彩色玻璃，推门而入，一阵泠泠脆响便无端响起，萦绕不绝。

元惊时循声抬头，发现门边悬挂的各色手编风铃，环望一周，店面风格极其鲜明——

墙面是做旧的深色船木拼接，迎门墙壁上还贴有残缺的泛黄航海地图，天花板悬挂麻绳编织网，一盏盏煤油灯洒下昏黄光影，如同置身曾横跨汪洋寻宝的古老船舱。

沉船宝藏箱式的玻璃酒柜铺满一整面墙，斜置陈列的各色酒瓶如同刚被打捞出的珍品。

“这是酒吧？”

靳观话音未落，一个柔媚女声便骤然响起——

“我这里可是高雅的清吧，”工作间的木门嘎吱打开，一个丰腴身姿摇曳而出，卷曲红发及腰，闪片吊带裙性感妩媚，她走到吧台处停下，冲四人眨眼轻笑，“亲爱的们，你们可算来了。”

“我是忒修斯之盏的老板Ariel，亲爱的们可以叫我A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