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从黑甜的梦中醒来，目之所及是窗外的鹅毛大雪。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一个小院里，车内的暖风足的很。她倏地清醒过来，往旁边看去，只见陆离坐在驾驶位上很是仔细地在读书。她的响动显然惊动到了他。可能是车里的暖风太足，他的脸颊和耳朵都染上了绯红，此刻他从书本中抽离向她望来。

“醒了？”

“嗯……我们到了？”

“这间客栈也做泊车的营生。想着等你醒了，再择随后之事。”

“对不起，因为我耽搁行程！”杨光慌忙地看车上的时间，虽然只是迟了一二十分钟，仍是让她心中羞愧。

陆离倒是好脾气的模样，轻轻摇摇头：“无妨。若说起，你这样嗜睡，全因我而起。”

杨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陆离也是一愣，连忙解释：“瞧见冥时的能力，非人体自身拥有，既有了，便免不了耗些气力。我们下车吧。”

杨光继续呆呆点点头。随着陆离下了车，往客栈屋内走去。

推开客栈的门，前台里便有老板娘迎了出来。一见是陆离，顿时喜笑颜开。立刻朝着杨光挤眉弄眼起来。

“哎呦妹子真是出落的水灵可爱，这一身汉服，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似的！怪不得能摊上个这么好的男人哟！不但长得俊，还知道疼惜人。你刚刚车上睡着了。小伙子下来点好菜，硬是不要扰了你好梦。宁可陪你一起在车上待着。”

老板娘一张巧嘴，弄得杨光一阵脸红。反倒是陆离镇定自若地对老板娘吩咐道：“那劳您上菜了。”随即拉起杨光，到里面的位置落座。

老板娘麻利地吆喝后厨准备上菜，然后告诉他们有需要随时叫她，便回到前台柜台里看电视，连带不时偷瞄陆离和杨光两人，满面姨母笑。

不多时，菜便被端出。老板娘将满满当当的托盘端到二人面前。一盘盘往桌上安置。

这时，门口的木门和布帘忽然被人掀开，一个看上去六十岁有余、双鬓雪白的老头挑着两筐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竹篓进来。陆离立即转头望向老头，杨光见状，有些疑惑又瞬间了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老人的头顶明晃晃地顶着二十多小时的冥时。

“胡大哥！您放这，我们拿回后厨就好！”

老人咧嘴一笑，显得格外忠厚踏实。他向老板娘点点头，麻利地把包裹竹篓的棉布掀开，拿出两大袋一应俱全的蔬菜，老板娘银货两讫后，帮忙打开大门，老人随即和善地冲她点点头，挑着担子走了出去。

老板娘拿着菜送去后厨，回到柜台路过杨光所在的桌子时，一向话不多的陆离，突然搭话了。

“老板娘如此善待老人，真是心善，不过，不知这位老大爷何以如此高龄还外出辛劳？”

老板娘噗嗤一笑：“可不能说胡大哥老咿！胡大哥今年才过五十而已。只是这些年来操劳的，才如今这模样。”

杨光这会可彻底心领神会，立马接着话头，自然而然地小声“哇”了一下，一副担忧又真挚的表情发问：“这位叔叔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苦楚呀？不知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杨光的机灵反应引得陆离的目光投射，他望了她片刻，也朝老板娘点点头，表示认可杨光所说。

老板娘的面容一下苦涩了几分：“多好的姑娘小伙呀！我替老胡谢谢你们了！这约莫十多年前吧，他们家唯一的儿子出意外，没了。嫂子悲从中来，一股邪火中了风。从此卧病在床，不能言语也无法行动。胡大哥啊，有情有义，这一照顾，就是十年啊。哟，姑娘，你怎么泪眼汪汪的！”

杨光眼睛里含着眼泪拉住老板娘的手：“老板娘，我听了胡叔叔的事太感动了。我想捐些钱给大叔大娘，不知道叔叔会不会收啊？”

老板娘反手握住杨光的手，欣慰又感激：“姑娘真是有菩萨般的心肠。但是老胡这一辈子清贫自立，之前镇里也不止一次想帮衬着他。他那倔脾气，每次都说自己料理的来，去帮扶别人吧。姑娘能有这份心，我就替他谢谢你了。”

杨光见状也不再坚持。此时柜台电话响起，老板娘冲他们笑眯眯地点点头，回到柜台接电话。

杨光像想要得到老师表扬的小朋友一样，稍稍凑近陆离，压低声音：“好歹科班出身，反应和演技还行吧？”

陆离见她偷偷摸摸地跟地下党会面传递消息似的，不禁失笑。

“聪明伶俐，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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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用过饭后，先暂别了老板娘，说下午到镇上古街巷里逛逛。大雪没有止息，依旧在纷纷扬扬地飘洒。今天是工作日，又赶上冬季，裕西镇游客并没有那么多，只偶尔在街上遇到三三两两的旅人。但这镇上的景致着实不错。山上的梅花，已经有些许姹紫嫣红地绽开了，此时正逢降雪，风景甚美。

刚走出客栈没多远。杨光憋了许久，终于开始发问。

“那位叔叔，是这次的任务人吗？”

陆离点了点头。

可能是觉得雪有几分大，杨光扯起来披风的兜帽，扣在头上：“可是，觉得叔叔看起来并不像是坏人。”

“间或，所为穷凶极恶，亦有忠厚之辈。原罪或隐藏在无法直观可见的角落，或并非一人所铸，而是整个环境的责任。分善辨恶，宽恕苦衷，严惩凶邪，便是我等的职责。”

“每个鹤吏竟然都这样纯良正直，简直让人叹服。就像上回，狰定是气急了，可即便那样，他也未曾逾矩伤我。”

“也不尽然，虽然鹤吏一族仿佛从骨子里便刻下了这样的性子。但也偶有狂徒。”

这是头一次，陆离几近坦承地对杨光知无不言。他这样的态度，让她心里兴奋极了，好似这代表着他真的不再拿她当外人，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不同。于是她也不再小心翼翼，大着胆子继续问下去：“他们会怎样？”

“鹤吏本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一族。每个鹤吏在临时之前，会立下誓言，生出专属于自己的离魂钟，从此以后，性命与离魂钟勾连，一损俱损。倘若违背誓言作奸犯科，离魂钟便会化为齑粉，作为惩罚，他们的时间将会飞速流逝，很快迎来死亡。”

杨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突然回想起那日见到狰之后陆离给自己看的那场幻象。

【“人的生命短浅，鹤却是择一而终。你又可曾想，在她离开的漫长岁月何以度过？”】

“怎么了？”见她忽然沉默。陆离立即发现询问。

杨光完全敛住了心绪，一副坦然地模样，笑着冲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听到这么大信息量，觉得有点惊讶。”

她应对的毫无破绽。陆离自然也不会晓得她心中实际所想。二人依旧如常，继续走去。

陆离带着杨光看似闲逛，实际上，目标明确的很，说话的这会功夫，两人已经沿着镇上的路，走到西边山脚下。这片区域已经是住家偏多，商户渐少了。俩人还路过了一户张灯结彩，门口张贴喜字的人家。看样子像是在准备结婚。再往前走不远，便是上山的路。沿着山路向上错落的人家更是零星。

陆离抬了抬手，指了指半山腰处唯一一座院落：“瞧见山间的那户人家了吗？”

“那是胡云家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上了蜿蜒的山路。路上不乏尚未发芽的枯树和吐蕊的梅花掩映，略显隐蔽。

“不错。他的妻子，实则在五个月前便去世了。”

虽然心中也稍纵即逝地飘过这个念想。但是陆离真的说出来，她还是有几分惊讶。正想和陆离说话，眼角余光却瞟见山下，挑着担子的胡云面色死寂地望着那户张灯结彩的人家，驻足停了片刻才继续迈动脚步，朝山上走来，看样子走，是要回家。

“陆离！是胡大叔回来了！”

杨光急忙扭头，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身后山坡上的梅花迎着雪，芬芳四溢，沁人心脾。陆离站在原地，身披鹤翎，尚未戴起兜帽，向她张开双臂，望着杨光，从容不迫地开口。

“无妨。杨光，可否近我身旁？”

那一刻，杨光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颤。大雪纷飞，天地归于寂静，只有他和她，还有那一树树香气钻进鼻子里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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