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远刚从大同寺回来,便被柳阔沛一个口信叫回到了柳府,进府时正遇上下朝回府的柳阔沛,柳怀远站在门前恭敬道,“父亲。”
柳阔沛冷淡应了声,抬脚便往府里走,柳怀远跟在后面,听见柳阔沛说道,“这是陪着长公主从大同寺回来了?”
柳怀远垂目,“是。”
柳阔沛眼也不抬的往前走去,“我以往只当你是为着新皇的缘故娶了永宁长公主,现下看来,你与她当真是两情相悦不成?柳氏家训,何时教你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公务?你可知现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言官一个怠慢公差的罪责下来,也够你受的了。”不知是不是近来李明悯针对朝堂上的大清洗,让柳阔沛都有些慌了神,与他刚回来时比显出了几分疲惫,行动间带了几分急躁。
柳怀远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到底还是老了,没有了之前的游刃有余,柳怀远没有反驳什么,只承认道,“是儿子考虑不周,定然不会有下次。”
柳怀远的顺从到底让柳阔沛消了火气,“今次叫你来也不全是为了此事,我想着新帝登基,怕是亲信也要换过一轮,我若还忝居中书令一职,怕是将来你与柳氏后辈都难以升迁,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我自请告老,反倒好些。”
柳怀远不可置信的抬头,父亲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在府中每日不是陪着母亲就是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他将此看的那么重要,现下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竟说要告老。
“依我看,新帝对父亲并无不满,何必急流勇退呢?”
柳阔沛摇头,“你小看咱们这位陛下了,他与他父皇可不一样,端看这两个月里下的旨意,想来心中早就有了成算,才能直击要害。可想而知,之前太子时的许多言行都是装出来的。”
李明悯确实与李洲不同,相比李洲的老谋深算,徐徐图之,李明悯一上来就大刀阔斧的行径确实引起许多不满来,可正是如此也干净利落的料理了许多蛀虫。可柳阔沛一向是固执己见的人,想来同李明悯共事也是辛苦,“父亲若是与陛下政见不合,现下脱身倒也可以,只是朝中无人,怕是陛下不会轻易放人。”
九月的时候,刘袂病了的消息传回宫里,李明悯当即就派御医前去,安慰一旁的李旸清道,“刘邈虽罪有应得,但刚行至秦岭关道就失足摔死,难免唏嘘,他毕竟是太妃的父亲,朕已命人找到尸骨收殓下葬了,回去后还是劝慰太妃到底还是不要太过伤心的好。”
李明悯这话说的体贴,脸上神色也是十分惋惜,可话中连让刘家人扶棺归乡安葬的打算都没有,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人处理了。可对着李明悯,李旸清到底是不敢说什么,勉强道,“陛下说的是。”
自从李明悯登基,朝堂之上风向变转,尤其是之前刘袂暗中撺掇朝臣与李明悯较劲。现下虽然李明悯并未细究,可到底还是对李旸清冷了下来,料理完父皇的身后事,也只让他担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虚职。
刘袂这一病也不知为何竟一直没有好转,先是咳嗽头痛,而后连着心绞痛,平日里走动几步就气喘吁吁,李旸清心中焦急,几位御医接连来看过,也都只说是心火旺盛,肝气郁结所致,可月余的汤药喝下了也没有什么用。
李旸清这日从刘袂屋前路过,听见刘袂正同身边的婆子说着如何对付李明悯的话,掀帘进来,瞧见两人都是一惊,皱了皱眉头,冲着那婆子道,“你在母妃面前,不说如何开解,反倒从中怂恿,当真是刁奴,要我说母妃的病一直没有好便是你的问题!”李旸清抬声道,“来人,将这婆子带下去,家法处置!”
“我看谁敢动我的人!”刘袂说完就咳嗽了起来。
进来的小厮看着对峙的母子,愣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见李旸清朝自己使眼色,正想上前抓人,被刘袂拦了下来,看着李旸清道,“你当真是长大了,如今觉得我没了用,就连我身边的人都能随意处置!你别忘了,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瞧着刘袂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李旸清到底不忍让她难受,挥手让屋里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劝解刘袂道,“母妃到底还是宽心些的好,如果木已成舟,兄长已然继位,即便你再想如何也是不能的了,何不就此安稳度日!”
“你不知晓,李昭姐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这一病这么久……”说到这里刘袂瞪大了眼,惊愕道,“我这病定然也是他们动的手脚!旸儿,你去,你去外面找个大夫来。”正说着侍女掀帘进来端着汤药,刘袂挥手打翻,说道,“这药有毒!我不能喝!”
李旸清上前不解道,“母妃这是做什么,宫中几位御医都来瞧过,这药也是几位御医斟酌后开的方子,府中管家亲自去抓的药,怎么会有毒?”
刘袂不听,只一味说道,“我不要喝这药!他们姐弟三个不会放过我的,这药不能喝…绝对不能喝!”
李旸清无奈,只好让人去请京善堂的大夫前来问诊。那大夫前来细细把脉后笑道,“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惊恐忧思过度,想来是近期遭受过多,一时难以接受,病情这才一直反复。重要的是开导其心绪,汤药也只是起个平缓的作用。这药方老朽看来已是周全,继续服用便可。”
李旸清送大夫出门,转头同刘袂说道,“母妃听见了,好生将养着,这病慢慢就好了。”
可刘袂就是不信,没几日就要换个大夫,长安里的大夫一直换了个遍也没见好转。
这事儿传到李昭耳里时,已经是冬月里了,她原本也只是以为刘袂做贼心虚,以己度人这才疑神疑鬼,病情反复,哼道,“当真是自作自受!”
慢月提醒道,“这次看着似乎不是简单的病症,听说从九月到现在非但没好,反而又重了几分。”
“哦?”这倒是有些奇怪,刘袂的身子也没到了如此虚弱的地步,何以一个小病,反复数月,难不成当真是有人朝她下手了?
李昭这边搜集了不少刘袂卖官鬻爵的罪证,足以名正言顺的了结了她,又能敲打下面的官吏,李昭本想着等明年朝局稳定些了再拿出来,谁知现下就有人暗中动手。
李昭思来想去,到底是匆匆来了李时悦府上,问道,“刘袂的病是你做的手脚?”
李时悦哼道,“我若真要动手,一服毒药就可以把她送走,料想秦王也不敢声张,何必这么舍近求远,还不够折腾的!”
李昭再三确定,“当真不是你?”除了李时悦,李昭想不出还有谁有理由又能这般悄无声息办成此事,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
转眼便是年关,腊月一过便改元熙和,李明悯下旨大赦天下,改死刑为流刑,其中最为庆幸的便是还关在牢中未曾处决的官员,准其退还侵占的土地财产后,轻者连贬三级,五年内不得升迁,重者直接贬为庶民,放其家去。如此一来还了百姓田地,又能使世家对李明悯感恩戴德。
谁知正月未过,幽州加急送来信件,胡人蠢蠢欲动,大有一战之势,还需尽早做打算。李明悯早就看胡人不满,正嫌朝堂那群人不赞同,得此消息,恨不得立马点兵备军,亲自奔赴,与他们一战。
朝堂之上,李明悯将此信展于众人面前,冷哼道,“大梁欲与胡人和谈,送以珍宝,可到头来还是割肉饲虎狼,如今胡人缓过劲来,正对着大梁这一块肉垂涎欲滴,难不成你们还要与朕说,让朕以和为贵?”
李洲在位时,众人是看清李洲没有出兵之心,朝堂多数都是出言赞同和谈的,可现下明眼人都晓得面前这位年轻帝王是有野心抱负的。
有老臣出来圆场道,“再一再二却也不能再三,大梁曾两次为了边塞百姓从而屈尊和谈,可现下越发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看来势必要准备起来了,只是朝中安稳久了,到底要派何人前去尚有商议,还是得慎重思虑啊!”
说完,堂下应和道,“正是这个道理啊!”
李明悯最是不耐与他们这些人兜圈子,笑道,“既如此,等会儿清心殿中,讨论个明白。”
朝会散后,李明悯将云谢,云让两位舅父留了下来,众人见内侍领着往清心殿的方向而去,心中不免开始计较,云家是陛下的外家,论起来最是亲近,加之云家小一辈中云恪,云恂两个十分出格,怕是沉寂一时的云家又要热闹起来了。
清心殿中,李明悯对着两位舅父道,“知晓两位舅父身有旧疾,久不征战,可如今大梁到底是少了杀敌的武将,眼见大梁与胡人必有一战,还请舅舅出马重整军队,有舅舅坐镇,我也才能安心。”
云让看向了云谢,云谢笑道,“陛下,武将上场杀敌,是做臣子的职责,只是久不在军中,到底能否胜任也是不好说的,还请让我们考虑考虑。”
李昭从云恪那里知晓此事,皱眉道,“想来阿悯心中早早就想与胡人一战,不过就这般让舅父挂帅到底是鲁莽了些。”
“我今日来找你便是如此,你不在军营,不知晓军中同朝堂不同,不是陛下指了谁,手下的将士就听命于谁,军营里向来是以武服人,更何况许多将士都只听令于将自己招揽来的将领。要想整顿,怕是没个两三年不行的。”
李昭听得他话中的意思,直勾勾盯着他笑道,“这话你怎么不去阿悯面前说?”
云恪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到底是不一样的,如今是陛下,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李昭苦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坐在那把龙椅上,明明看着还是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但每个人心里终究是不一样了的。
李昭淡淡道,“放心,我会提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