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桃又做了噩梦。
在梦里，公孙泓不仅自己穿着白袍，手里还拿了一件要往她身上套，一边套一边说：“切了手，你的灵魂就能被净化了……”
等她挣扎着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公孙泓走了之后，小婉也不敢开门，只是和女儿丈夫一起缩在屋子里。
她在这里等小囡回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是假的，但是她身上的冷汗是真的。
她在袖子上胡乱蹭了蹭脸，然后坐直了，扭头去找露露：“露露？”
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她和孟焰一人守着一边坐着。
哦对，露露出去找小囡他们了。
孟焰已经重新戴上了手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看着。
林桃桃看着她，欲言又止。
孟焰没有其他人那么好心，任由林桃桃怎么看，她都稳如磐石。
“孟焰，”林桃桃最后到底还是没憋住，“公孙泓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真的。”
“既然后面的城那么……那么残酷可怕，你为什么还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出城啊？”
孟焰不答。
“说真的，我已经在考虑劝小囡回去了，”林桃桃不知道是说给孟焰还是说给自己，“我怕最后我们也变成这样。”
“她身上的那个东西，好像也没那么快要了她的命……”
孟焰合上书，问：“你是跟着沈胜男一起来的奇迹之城，对吧？”
林桃桃点头。
“你认为，她会来到这里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林桃桃不太确定地说：“因为……想要实现愿望？”
“那你觉得她实现愿望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额……”林桃桃想了想，“是才华？”
“沈胜男没有才华吗？”
“有的……”
“那她为什么在原来的地方，没办法实现愿望？”
林桃桃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回答道：“因为没有机会？”
“那她为什么没有机会？”
这个林桃桃就很熟悉了：“因为她没有接触到相关行业的条件，嗯……而且她要先维持生计。”
“那么，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接触到这些资源，有的人就不用为了生计犯愁？”
林桃桃这次想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我想说是因为家境不一样，但是这个答案好像你又要问我为什么。”
“因为社会是不公平的。”孟焰直接给出了答案，“这是私有制社会的弊端之一，私有制虽然激发了人们获取财富的动力，激发了生产力，但是也造成了不可避免的财富集中。”
“财富的集中会带来资源的集中，进而影响到社会地位以及社会决策权。”
林桃桃听得似懂非懂。
“财富的差异，先天家庭条件的差异，带来了巨大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如果社会还是充满活力、创新和变革的，聪明人可以依靠自己的头脑而追赶一二，这也就是所谓的风口和时代红利。”
“但是当一个人处于保守、压抑又极不尊重人权的地方，即使她有远超常人的天才，也会被泥潭一样的环境所吞没。”
“在这样的环境中，沈胜男这样的人出现，对她、对她周围的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可是……”林桃桃努力挤出抗议的词句来，“可是她真的很厉害啊，能考到我们学校，这个真的很厉害。”
“她的能力也只能让她实现这一点的阶级跃升了。”孟焰平静道，“她尝过了努力能带来的回报，所以就会对不能给她回报的世界充满失望，这才是她来到奇迹之城的根本原因。”
“……”林桃桃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词语，最后整个人一垮，“你说的好像是对的，但是……这个跟她要不要出城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奇迹之城也是不公平的，或者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孟焰轻飘飘地说，“她目前只是享受到了这一阶级带来的便利，所以才停下了脚步，但是当她的野心膨胀到这一阶级无法满足的时候，她还会再次寻求阶级的跃升。”
“所以……她迟早还是会许愿。”林桃桃恍然，“而她越许愿，就会在欲望里面陷得越深，她身上的情况就会越严重。”
林桃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出城，真的能救她吗？”
孟焰到底还是没有说谎：“只是有可能。”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呢？人不做自己都讨厌的事情，就活不下去。”林桃桃曲起双腿，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明明每个人最初的想法都是好的。”
“你讨厌这样的世界吗？”
林桃桃摇摇头：“我不喜欢，但是也说不上讨厌，我只是害怕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
“只是逃避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你只能越躲越偏僻，最后被逼到绝境。”孟焰垂着眼睛说，“如果实在是讨厌的话，就努力去改变，哪怕是做无用功也好，起码当你从悬崖坠落的时候，不会为自己的怯懦而后悔。”
林桃桃扭头看她：“这是你出城的理由吗？”
“算是之一。”
大约是现在这种敞开心扉的气氛太令人放松，林桃桃就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孟焰，我看过你的案子。”
“猜得到。”
“在报道里面，你被描述成为了求生而失去理智的极端利己主义，但是我跟你接触下来，感觉却不一样。”林桃桃说，“之前李飞飞被困在活店铺里面，你很冷静，先去问了小囡的想法，然后就自己带着露露去救了。”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一定有这个勇气，要换成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更不会这样做了。”
她问：“孟焰，你父母的案子，是不是另有隐情？”
孟焰笑了。
林桃桃觉得有些稀奇，虽然孟焰和露露都是话很少的类型，但是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却差异很大。
露露是孩子一样，对于情绪表达比较本能，又怕说错，所以才说话少。
孟焰……感觉像是聪明智慧到了极致，反而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没用，她不太像人，像个计算万事万物结果的机器。
现在，机器笑了。
“我患有一种恶性疾病，名字长到背不下来，罕见到近二十年全球确诊病例也就五例。”孟焰带着笑容说，“一旦确诊，通常生存期不超过三年，但是我活了四年。”
“新闻里怎么描述我和付鑫的关系的？男女朋友？情人？还是什么？”
林桃桃小声说：“……男女朋友。”
“可我们领证了，已经是合法婚姻关系，只是因为我当时已经确诊了，没有办酒。”孟焰勾着嘴角说，“他是我的合法财产继承人。”
林桃桃放开了自己的腿：“是他害了你父母？！”
“男人通过婚姻谋夺女人的财产，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孟焰自嘲道，“我虽然看了那么多书，却还是因为他简简单单说一句结婚就相信了他……引狼入室，是我愚蠢。”
“可是，你明明是受害者！”
“证据呢？我能指控他的证据呢？”孟焰笑容逐渐淡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甚至他威胁保姆的消息都是拿我的手机发的，我说那个手机我已经很久不用了，会有人相信吗？”
“……”林桃桃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久，她才小心问道，“那你的病，现在好了吗？”
孟焰摇头：“只是能够维持不继续恶化。”
“你为什么不治好？”
“所有非常规手段获得的东西，都会以其他方式要你支付更多代价。”孟焰轻飘飘地说，“我现在已经没了左手，如果要全部治好的话，可能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林桃桃不太懂。
不过她也没纠结太久，沈胜男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关门落闩之后，沈胜男大步走过去，直接推开了主屋的门：“豆芽呢？”
小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抱着孩子又缩了下，满眼戒备地看着这些客人们鱼贯而入。
她见到沈胜男要来碰孩子，就抱着豆芽往后面躲，厉声道：“起开！都起开！”
豆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有些呆呆的，被抱得死紧也不反抗。
沈胜男也不生气，只是说：“孩子没事吧？”
小婉老公倒是还有些理智在：“豆芽受了刺激，需要安静，我们出去说吧。”
沈胜男看了一眼豆芽，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配合地一同出去了。
林桃桃最后一个出来，关门的时候，她看了眼小婉，隐约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好。
这很正常，任谁遭遇了这些事情，都不会这么平稳度过的。
一群人又回到院子里，沈胜男还是说：“我要带豆芽走，她留在这里，还是会被圣院的人盯上。”
“我之后不会再出城，我会留在奇迹之城把她抚养长大。”
林桃桃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婉老公叹气：“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小婉实在是没办法再承受失去豆芽的痛苦了。”
“豆芽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神棍也劝，“跟着我们走，好歹能活下去。等她长大了，说不定就把这些都忘了。”
“都忘了吗……？”他们劝了好久，小婉老公最后也还是叹气，模棱两可地说，“忘了可能也是好事。”
林桃桃隐约听见，屋里传来什么东西的响声。但也只有一声，后面没再有了，她也就没有在意。
“另外还有一件事。”沈胜男又道，“我想请你帮忙举荐，我们想见树婆婆。”
“见到树婆婆之后，我们就会离开。”
“等我们走了，你和小婉的生活就会平静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