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赶往袭风寨的下九川水坝,人头攒动,沸盈反天,如若入水之油那般轰烈躁动。人潮汹涌中不乏好汉举刀声讨那大宏狗贼,下流作风,但雄心斗志总归抵不过生而俱来的畏惧,招摇吼上几嗓门,便停了。
二寨主关心则乱,听完勉强从水云镇狼狈撤退的下属所言,额角青筋暴突,明显动了怒火。却因病骨无力,仿若那弱柳扶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妥帖,脸色愈发苍白。
他原地焦头烂额,脚步忽地一顿。
就听带路青年气喘吁吁,谩骂道:“大宏那群腌臜晦气的狗玩意儿……我呸!老子.日.了你们全家了!!!”
柳垂泽:“……”
柳垂泽思索着:“可还扛得住?”
“寨子本就难守易攻,眼下他们又突破那道岌岌可危的防线,只怕是凶多吉少,”二寨主苦笑道,神态萎靡不振。似是想起其他,忽然有了光彩,“我记得柳兄弟之前一一”
“情况不妙,你那谎言这么快就要被拆穿了,”花犯挪步至柳垂泽道身侧,低语,“我心慌。”
柳垂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纳闷:“你慌做甚。”
花犯不语。双指轻敲护腕,浅色双眸微敛,目光落在下九川水坝边缓慢前行的兵马,道:“他们停下了。”
大宏向来不会胡乱起兵打仗,始终于多方城府之间进退维谷,却不知此次为何蓦然攻克这独树一帜,自立门户的江湖山寨。不属任意一国,自给自足,不受管束,精兵强将罗列满集,就算再重要,再如何关键,也基本不会要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此情此景,萧厌客合理推测,怀疑这大宏太子全靠一腔热血,闲气出征。
他所猜疑,也并非全盘否认,至少有一点对了。那便是大宏太子的确是闲的。
而且,还闲得格外喜欢无中生有。
大宏太子近侍驾马而来,停于其旁侧,扬手将顺手摘下解渴的青果扔进宽河,水花四溅,动静不小。
太子殿下姓微雨,罕见又弥足珍贵,在大宏,象征天国至高无上的尊贵。又因其深得亲爹宠爱,便赐一单名为“澹”。取自开国封典原先定国号的“澹”,这寓意可真的不得了,意义大着呢。于是乎,百姓不仅对他敬重有加,连每当新生婴孩诞天地之际,都要引血做法,为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太子积福积德,万寿齐天之俗言从未断绝过。
微雨澹这般含着金勺玉珠长大成人,久而久之,自然有些骄纵。
近侍扔了残果,反倒无意惊了两只好命鸳鸯。微雨澹皱了皱细眉,那张唇红齿白的漂亮皮囊自此灵动起来。
他道:“孤不是让你别吃如此寒酸的山野粗味吗?为何不听?”
“属下忘了,”太子殿下的近侍是影卫出身,平日来无影去无踪,话本就少。被一通说教,更不想出声了,“望殿下恕罪。”
微雨澹见他将要下马跪地,不耐烦一摆手,道:“下次再有,不必孤讲。你自己滚。 ”
影卫低尾拂动,沉默片刻,缓慢地道:“属下明白。 ”
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瞅他这副模样,分外动容,很有点于心不忍。是以,才刚清完嗓,打算表明方才只是说一见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远处寨墙轰然挪开,从中走出两道人影。
正是萧厌客与柳垂泽。
启墙之前,他们已做打算。留花犯在寨中里外对应,有了危险,也好先安排寨中众人最快撤离。
至于萧厌客,十出有七的少年声称御敌能力还算不赖,不白闯一遭浩荡江湖。柳垂泽听了无奈,还是把人带上了。他有自保本事,若真是棉花拳脚,惨遭不合混战之中,自己殿后掩护他逃离围剿,还是游刃有余的。
谁料,萧厌客刚走近几步,惊呼一声:“……师兄!”
微雨澹:“?”
抢步上前,看清影卫面貌,萧厌客又欢欢喜喜:“韩师兄你怎么一一”
那影卫眼疾手快,俯身掐着他的两颊,飞快轻声:“不宜暴露,先闭口。”
萧厌客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掐得口音含糊:“唔唔唔唔唔?”
这是任务吗?
影卫“嗯”了声,松开他,仰头示意他配合自己。
青果摇摇欲坠,与熟透了的叶片一齐掉落,骨碌碌滚到萧厌客脚边,下意识垂眸扫去半眼。
“那事到如今一一”萧厌客揪紧影卫师兄的衣角,正欲鬼哭狼嚎。
下一瞬,余光瞥见微雨澹身形剧烈颤栗,霎时百思不得其解,察觉不对,连忙刹羽而归,不过转眼之间,这位太子殿下便一把揽住柳垂泽的脊背,悲凉地缓缓道:“皇弟……… 果真是你吗?”
柳垂泽反应不能:“……你在说什么胡话?”
“看这小脸蛋儿,眼角这颗血痣,我都记着的,”微雨澹一脸失而复得的欢喜,“皇弟,你不记得孤是谁?孤是你儿时最亲近的三哥。忘了没大碍,只要找到归家路便好。故人归家日夜念,明明初月似我心。皇弟你……你好好看看孤这张脸,可想起什么了没?或是一些零星片段也好?有没有?”
难得找准插话时机,柳垂泽肩背后张,偏头道:“兄台,你认错人了。”
“等大宏那位老不死的骂崩去,我就封你为王,赐你名号,”微雨澹见他一副“日.了鬼了”的悚然表情,不禁眉眼顿弯,温柔得一塌糊涂,“我知晓你如今一时难以接受,现在起认我是你三哥,好不好呀?”
柳垂泽活生生被恶心成满面王八绿:“我分明没至亲……”
微雨澹凛然正气打断他的辩词:“日后就封你为,净.玉王,可好?”
柳垂泽:“?”
柳垂泽:“……”
柳垂泽腹诽,这是有意讽刺他吧,净.玉王是个什么鬼名号?禁.欲禁.欲,哪家皇子会要如此伤风败俗引人发笑的名号,明摆着故意的。
大概是走向太跳脱,萧厌客仍揪着自家师兄玄色衣角,把戏收了回去,悻悻一笑:“哎,这可真是。”
“不堪入目,辣眼至极。”影卫不忍直视般合上眼,更忧郁了。
万绡飘荡复纠缠,含住一片珠光水色,润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将身软如泥的小.娼.从身上推下,闻云瑾心情正好,全身上下甚是舒畅,斜卧凌乱床榻当中,勾一勾手指尖儿,吩咐小.娼去端一壶热水解解闷,自己则在原地坐享其成。
小.娼眼尾含波,单手攥好松散的衣领,朝一夜.情.郎抛了记媚眼儿,扭.动.腰.肢,风情万种地关上木门,这就下去了。
纵.欲.伤身,闻云瑾没力气去整理衣冠,扯过锦被遮一遮要害。胡乱抓一把昨夜坠下的串珠,咧开嘴,森白牙齿好比素帕。
小.娼有名有姓,叫傅昭昭。懒洋洋走至膳房,哈欠连连,拖长声调道:“要热水一壶呀。”
管事给她满了壶烫水,上下打量,习以为常地问道:“又是花柳巷那名公子哥儿?”
“可不是,”傅昭昭以指梳发,哼一声,“我瞧他长得白白净净,本想是个折花弄柳的小雏儿,洁身自好的那种,谁曾想原也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这日夜不定的,出手倒也阔绰,唯独是个哑巴。什么好听情话也说不来,无趣死了。 ”
管事看她一副厌世样,忽然道:“你莫不是要报复他。”
“呀,要呀,”傅昭昭状似冷淡,收拾好东西就要上楼,又被管事拦下,疑惑道,“你干嘛,我很忙的。”
“小竹儿可给我捎信儿,让你日后若是有闲时,赴往丽湖香亭同他一聚。每日他都在,”管事道,“算算,你们兄妹俩也有好长一段日子不见了。趁着秋节,好歹见一面说说话吧,啊。”
傅昭昭唇角微弯,不想承认愉悦。眨眨右眼,柔声应话:“哎。晓得了,就你懂的多!”
木门微敞,闻云瑾捏着颗红珠,目不转睛地赏玩良久。
傅昭昭摆好紫砂壶,弯腰拾遗,系好粉黛纱衣,随意盘了发髻,示意他坐过来喝水。
闻云瑾不情不愿挪身,落座,单手支颔瞧她煮茶。只见桌面架上一只小炉,小炉下火苗跃动,瓷瓦撑其上方。柔葱雪白又纤细,指尖捻起三四朵嫣色娇媚的嫩梅花,放至瓷瓦堆叠,再扣一只茶杯覆严实,约摸一刻,拿起翻面,茶杯内壁多了许多水珠,馨香阵阵荡漾,直至消融风间。
如此清雅,闻云瑾看去,默默望去,看她低眉仔细,态度专注,手上功夫不浅。隐约有些心动。
茶煮熟了,傅昭昭沏好,一杯梅花熟水大功告成,浅笑吟吟,用食指轻巧推去。
一杯浓茶负重前行,穿透攀于檀桌的斜阳残花,被沈明玉握在掌心。
浅抿,头疼道:“我最近也总是心不在焉,时常稀里糊涂,分不清自己到底之前都在做什么。”
他拣了块儿酥饼吃,长叹:“那就拿前日讲吧。原本呢,是该去一一”
宁知檀逢时续话:“我这。”
沈明玉睨去,点头:“没错。原来本该如此,但途中却发生了点错差。待我清醒,我竟是已在一一”
“己在红袖招了。”宁知檀替锦王擦净额前汗珠,道。
花嫁看他俩一唱一和,像是说相声。挑起左眉,悠悠道:“挺上道,还真就非把你逼良为.娼不可了。”
话音刚落,原先还躺在床榻气断声吞的墨承奕一个没绷住,噗嗤笑出来,又因此牵动唇角创痕,激痛袭来,赶忙抓紧宁知檀那身崭新的青翠宽袖,嘶嘶吸气。,梨花带雨。
沈明玉:“……………”这并不好笑,问题很严重。
“让他一个大男人去做卖.身.娼?”凌福怜正在埋头收拾行囊,入夜将向西洲启程。临别之际,仍不忘嘲上他几句,“……有人会要吗……………那可真是十分眼瞎了。有哪个居然想不开到要去寻男人欢.合,墨承意柳垂泽他俩不算。”
闻言,沈明玉五指扣紧杯壁,语气里带有咬牙切齿的意味:“诸位,能别笑了吗。”
“得了,适可而止啊。都别笑他了,”替人掖好被褥,宁知檀起身,靠在隔断边,神色也渐渐严峻,“提起怪事,宁某府中养子近日也总是行踪诡异……不见人影。”
凌福怜顿顿,好奇地看着他:“原来他并非你所出。”
宁知檀一笑而过。无心深入,只道:“简而言之,最近的确不安宁,只望你我互相监督,总能捱到陛下归京。”
“说得容易。”
花嫁执笔,在纸上勾画。绘制紧要关头时分了神。笔尖悬空,须臾一怔,道:“坤宁宫近日是否无人?”
此话问得奇怪,沈明玉蹙屑:“正是。每年入秋,宫中大小下人皆需随太后前往凉山,为民祈福。怎么了?”
“不过今年去得比往年早些,”宁知檀把玩手中玉佩,“但也不奇怪,反正随她心意。”
眼见花嫁眉宇愈发不展,印堂隐约蒙灰,似是心念动了大忌。有半点犯怵,凌福怜没由来遍体生寒,小心翼翼轻声问:“哪里不对?”
穿堂风微寒干涩,浸透晨阳的橘叶飘转而来,微微带着卷儿,无声无息降在他的手背。至此,花嫁再没心情继续为曹衡精绘一副山水图。唯独遗留的残山剩水平铺高案,花嫁拾起镇纸敲击角落玉瓶,双唇初启,刚要叙述。
恰巧宫中暗探翻梁而来,单跪垂首,声调平冷:“西北未报,众将垂危。陛下下落不明,曹将……曹衡他,有意造反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