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橙色弥漫天际,一阵风荡过松林,惊起一群鸟,寂静被打破时,人也不自觉跟着战栗。
李霜和陈春决坐在车里,翻看着微博的词条。
#知名演奏家王谬潜规则#
#大提琴家麦语自杀#
#大提琴家遭受潜规则#
#多名演奏团成员发声#
#卓渔安#
一连串的微博热搜词条后都跟着「爆」的提示,李霜点进有关卓渔安的那条里,发现了她发的一篇长文。
大致浏览一遍,李霜知晓了事件的经过。卓渔安的学姐麦语在自杀前,已经收集了大量的被性骚扰的视频和聊天证据,但是她迟迟未下定决心,于是那些证据埋藏在她的硬盘里,直到她死后才被好友们翻出来。
因为想知道离世朋友储存的内容,却无意间发现了这些证据,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处理,气愤与悲痛交织,看视频时所有人都泪流满面,没人再愿看到麦语被王谬掐住脖子威胁,或者是更不堪入目的内容,只得搁置住。
他们想让卓渔安来出出主意,因为众多视频里甚至有麦语偷偷录下的几位知名音乐界老前辈的色/情聊天内容,牵连甚广。他们都知道兹事体大,必须谨慎处置。
而卓渔安只是考虑一天,就用自己的微博号,把这些事全曝光了。她把事情全揽下来了。
转发评论已上百万。
卓渔安在长文中说了那么一句话:“我曾经旁观过一些事件,我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远比我想象得更严重,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我一直是个无比懦弱的人,但我想哪怕我此生都在罪恶中度过,我也绝不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好过。”
卓渔安的微博发声只是一个开始,在过后的几个小时内,有多名音乐生也在发声,声称自己也遭遇过王谬的性骚扰,事件愈演愈烈。
李霜看了十几分钟的微博后,发觉一部分内容已经无法再查看,她回到微信,看到群里程椰正在疯狂艾特卓渔安。
卓渔安只回复了一句话:我和朋友们已经见到警察,等我回小镇再详细说,不要担心我。
田朗:有什么需要直接喊我们,我们过去。
难得见田朗在群里说话。
阅读速度慢的陈春决,才刚刚看完卓渔安发布的几条视频,原视频已被删除,只得在词条底下寻找其他网友录屏转载的视频。
他吞咽了下口水,眼里充满不可置信,望向一旁的李霜,掩不住激动,“我能说她是真的牛么!”
“可以。”李霜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止不住颤抖,卓渔安真的是很勇敢的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或许才是消除疼痛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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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时常无声,不是夏天的雨暴烈落下,花开时无声,落下更是轻盈。轻柔的风吹动纱帘,窗边的花瓶放着应季的花,花瓣落在地板上。
书店暖黄的灯光照亮房间,几人坐在木桌前与卓渔安通电话。陈春决将自己在大学时熟悉的学长介绍给她。
学长是知名律所的律师,或许能提供法律帮助。
其他话也不必多说,卓渔安的情绪非常稳定,她就是打着所有人都不要好过的态度发出那条微博的,打算到晚上再爆几条视频。
几人只说了几句加油打气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吊灯的光落在李霜的发顶,在她的脸上留下阴影,晦暗不明,她捏紧茶杯,听程椰说了几句话,她就累得不愿再待下去。
骨骼泡在气泡水里,滋滋啦啦作响,让她坐立难安。
李霜抬眸,看向一旁的陈春决,他还在与学长交谈,而后直接拉了群让卓渔安与学长说话。她的心宛若浴池里的橡皮鸭,水要溢出时,橡皮鸭轻轻撞在边缘,摇摇欲坠。
“我先回去休息了,有什么消息再告诉我吧。”李霜缓慢起身,尽力挤出笑容,手压在吧台边缘,想掩盖住颤抖。
陈春决也跟着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李霜退无可退,“我送你回去。”
“不用,也不远。”李霜什么话都不愿说,下秒躺在床上就能入睡的程度,“我想自己走回去。”
“哦哦,那好。”分明有哪里不对劲,陈春决皱起眉,低头看着她,恰好手机震动,他只好看向手机屏幕,“你注意安全。”
“…嗯。”
小镇的墙面上垂挂着粉色蔷薇,绿色花苞还未绽放,但绿叶娇嫩,以悄然宣告新生。李霜穿过空无一人的小巷,衣袖被叶子勾住,叶子轻轻晃动。
她垂头走着,回到小院,打开门直接褪去外套,撑着最后一口气卸妆完毕,才重重跌进床里。
在此之前,她又吞了一粒药。
而李霜需要向谁复仇,才能够挽救叶幸然。
向她自己么?
睡梦中,她分明想到了什么,想到叶幸然在翻倒的车里,和她说要把什么保管好,或者是其他话语,支离破碎,像镜子砸在地面上,凑不出完整的话。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李霜,记忆会回来的,等你真的放下时,不经意间它就会回到脑海里。
叶幸然,你会怨我么?
她真的想要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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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天,李霜一直在房间里。
她甚至分不清时间,在混沌之中度日。但陈春决过来填补冰箱空缺的事,她是记得的。
这日下午,陈春决再次按下门铃,李霜正窝在沙发看书,听见声响,前去开门,毫不意外门外的人是谁。
她看着陈春决进来,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冰箱前放东西,李霜蹙着眉,轻声说,“1108。”
“什么?”陈春决扶着冰箱门,回身望向她的脸庞,毫无血色的嘴唇,青黑色的黑眼圈,与那日明亮的妆容,仿佛不是同一张脸。
“密码,下次你可以直接进来。”李霜坐在餐桌旁,双腿蜷缩,脚踩在椅子边缘,喝下醒来后的第一口水,“我会记得按时吃饭的。”
说完这句话,李霜下巴抵在膝盖,翻着放在餐桌上的书,不再出声。
陈春决叹了口气,转身将买来的水果和酸奶放入冰箱,放好后,他将食物写在便利贴上。平常收拾下冰箱,陈春决就会离开,可今天他心里有些烦躁,不想要现在就离开。
于是陈春决开始没事找事做,垃圾桶满了,他就弯腰开始系垃圾袋,瞥见垃圾桶的垃圾时,他发觉李霜确实有在规律进食,里面有泡面袋子,也有其他一些厨余垃圾,于是他更加不解。
陈春决拿着垃圾袋,将门打开。
李霜瞄了一眼,以为他要离开,却发觉他又折返回来,只能再次低头装作看书的样子。只不过她看不下去,因为他的气息太过强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那股气息终于按耐不住,在她眼前停下。
李霜抬眸,他的眼睛充满担忧与困惑,她下意识装傻:“怎么了?”
“李霜,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陈春决拉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柔顺的短发被他撩起,渡过来青松的味道。
李霜站在松林中央,陡然放松。
“情绪本就是雾一样的意义,抓不住,有时候会好转,有时候不会而已。”李霜不敢看向他,垂头玩着睡衣的线头,“过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究竟是哪团雾又将她困住。
“怎么会不担心。”陈春决倾身探过来,想探究她眼底藏的究竟是什么情绪,“我说过,我接受全部的你,哪怕是坏的情绪也没关系。”
好直白,话语和眼神都是。
他在漫长的路上奔跑,直直戳破李霜的防线。他对待朋友太过赤诚。
两人的距离太过近,李霜甚至能看清他瞳孔的纹路,她不易察觉地后退。
呼吸顺畅。
“陈春决,我最近总在做梦,老是梦到一些过去很无聊的事。”
“类似于什么样的事。”陈春决换了舒服的坐姿,作倾听状。她的节奏他已十分熟悉,但听她说起梦的话题时,仍蹙起眉。
她的思绪太像没规律的云雾,没一会儿就跑偏。
阳光落在柔软的床铺,落在杂乱的敞开的行李箱,而后稳稳当当落在李霜的发梢,泛着金光。
李霜盯着冰箱上歪斜的便利贴发怔,那是陈春决写下的冰箱所剩下的食物清单,以此提醒她,记得适当处理掉快过期的牛奶。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老是梦到大学时期的事。我当时有个特别喜欢的学长,但是我谁也没有说过,只是默默关注他。”李霜生硬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沉闷,“后来,他和叶幸然谈恋爱了……然后那段时间我就有点讨厌叶幸然。故意拖着时间不去和她吃饭,或者是故意忽略她的消息,直到她和那个学长分手,她还觉得是因为自己谈恋爱忽略了我,惹我不开心了。”
“其实是我觉得自己哪里都比不上她,连喜欢的人也都会喜欢她,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她,但更讨厌嫉妒她的自己,因为她那么好,我身为她的朋友却还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因为叶幸然的死亡,李霜将自己所有负面情绪抽丝剥茧,她无法再原谅自己。
是性格让她出现在婚礼上,甚至穿上婚纱都无法做出决定,只有叶幸然是她这么多年勇敢的来源,好像与她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事。
但却因此害死了她。
李霜垂着脑袋,头发滑落看不清她的脸,陈春决伸手想替她整理发丝,她却突然抬头,“我好像是特别差劲的朋友。”
她的声音破碎,如坠落的花瓣,陈春决想接下她的每个情绪。
“不是。”陈春决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总觉得哪里有异样,却仍笃定地说,“你不是的。你看自己还不如叶幸然看你清楚,你就是因为她谈恋爱而忽略你,才会有那些行为的。在当时,学长根本不会重要到那个地步,根本比不上你们俩十几年的友情。李霜,我兄弟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不陪我打游戏,也不和我去拍照,天天陪着女朋友,我当时特别生气。所以同理,你只是吃学长的醋而已。”
“况且,谁面对自己的朋友,都免不了有羡慕或是嫉妒的情绪,这并不是什么阴暗的想法,所有人都这样。”
“是么。”李霜怔了一下。
“对,你不是差劲的人,你别对自己有太高的要求,人都是自私的。”陈春决仍旧没忍住探出手,将她散乱的头发捋直,“还做了什么梦,我来给你解解。”
李霜垂眸,梦的内容无论是美好抑或是痛苦,都与叶幸然有关。
“陈春决,我总和你聊叶幸然,你不会觉得烦么。”
有时连心理医生都会厌烦。
“不会啊,我巴不得你多和我聊天。我不怕你烦我,就怕你天天在屋子里待着。”
“你之前还说,我想不见人就不见人。”李霜努嘴,盘腿坐着,抱臂看着他。
陈春决耸耸肩,嘴角微扬,语气自然而轻盈,“除了我之外的人,你想不见就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