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再度从琴声中醒来时,李霜却没有产生烦躁的情绪。
她知道,这是卓渔安步入新生活的号角声。
房间晦暗不明,遮光的窗帘遮住大部分的自然光,李霜盯着窗帘尾部漏在地板上的光,狭长像山上流速过快的溪流。
她躺在床上滚了几圈,把头埋在被子里叹息几声,闭着眼,伸手去摸索手机的位置。
头发经过一夜变得毛躁,挡住了李霜的视线,鼻尖弄得发痒,看到陌生号码发来消息,她支起身子,随意扒拉两下头发,动作急躁到指尖不小心戳到眼角,尖刺的痛感让她眼眶一红。
李霜拿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或许是药物副作用,内心慌乱时,手止不住颤抖。
昨天她又吃了一粒药,才得以陷入睡眠。
明明有在好转的。反反复复,是她躲不过去的课题。
到底该如何解答。
李霜坐在床上,按亮屏幕,又看了一眼那条消息。
—李霜,我是夏年。我刚从非洲回来,才听说了叶幸然的事,你还好么?
夏年是大学时叶幸然认识的社团朋友,她们俩关系不错,于是也介绍李霜认识了下,但夏年大学毕业便前往非洲做志愿者,太久没有联络,也就没有最新的联系方式。
“叮咚”一声,又有一条短信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
—不好意思,可能太过突然,我是从大学同学那里要来的你的联系方式。叶子的事我很遗憾,但具体的事不太了解,我过阵子有事去莺城,可以去找你么?因为我想去看看叶子,我不知道她葬在哪里,打扰你了。
楼上的琴声缓慢停止,只余下李霜渐渐变淡的呼吸声,她将手机扔在床上,起身将窗帘打开,刺眼的光让她泛红的眼眶下意识闭起。
李霜收拾了下房间,将垃圾系好,放在门口,转身回房间套了件外套,揣上拍完的胶片机出门。
她故意将手机留在家里,没有带在身上。
卓渔安恰好也出门,蹦着走下楼梯,看到李霜也出门,笑着问:“小霜姐,好巧。”
“嗯,我去找趟陈春决。”
卓渔安点点头:“找陈哥去吃饭?”
她听程椰说,这两人总是单独出去吃饭。
“不是,也可能是。”李霜确实饿了,“他借我的胶卷拍完了,我让他找人洗出来。”
“哦哦。”卓渔安想到什么,随口一问,“他是不是很会拍照啊?”
李霜翻过陈春决的社交账号,看过大部分他拍的照片,点点头,“挺好的,很温暖的照片。”
“那他会不会拍视频?”
“会吧…怎么了?”
“我前段时间发了条微博,很多朋友都特别关心我,而且他们都很喜欢我拉琴,我想在这里录个视频,发在网上。”卓渔安等着李霜将垃圾丢进垃圾桶,两人走在小巷里,她继续说,“也算是我回应一下关心我的那些人吧。我看了很多人,他们不在乐团里,只是喜欢演奏,在各种地方演奏,我也想享受一下音乐了。”
总在为父母演奏,为乐团演奏,也为无数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演奏。
卓渔安想为自己和学姐演奏。
“你可以去问问他,他确实有挺多设备的。”
“你帮我问问啦,小霜姐。”
李霜站在一面红砖墙前,墙上爬满绿色藤蔓,交织成网,密不透风。
“为什么?”
“你们俩熟啊,你帮我问,他肯定会答应的。”
“你问也会的,他从来都是乐于助人的人,没有比他更好的房东了。”
卓渔安笑出声,“不会的,小霜姐。我之前问他可以帮我填满楼上的冰箱么,他告诉我走过两条街就是超市。问他能不能带我去好吃的本地饭馆吃饭,他说我带你小霜姐去过,你可以问问她。”
李霜的眼神茫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思绪都停滞。
“他只对你这样的,陈哥又不是烂好人,他只对你特别啊。”
卓渔安刚来小镇时,就发觉了,但她当时自己的事都没有处理好,每天都极度混乱,偶尔亢奋又偶尔低落,所以顾不上管木头人们的爱情。
但现在,推波助澜这种事,卓渔安从不会错过。
李霜轻轻啊了一声,没有反驳,“那我试试看吧。”
“那走吧,我刚刚出来前问了程椰姐,他们都在书店呢。”
到达书店时,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车上装着几个纸箱,陈春决从书店出来,帮忙搬书。
李霜瞥见他的身影,唇角轻扬,他为了干活方便,只穿了件淡蓝色T恤,上面的刺绣图案是只叼着小花奔跑的白色小狗。
陈春决抬箱子时的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显露,肌肉线条流畅,后背挺拔紧绷,能让人拥有强烈的安全感。
卓渔安的话又一次闯进李霜的心脏,她会是特别的么?
陈春决抱着箱子回身进书店时,瞥见李霜,眉梢一扬,“你们来了!”
“嗯嗯。需要帮忙么?陈哥。”卓渔安大幅度摆手。
“行啊,来吧。”陈春决将箱子搬进去。
卓渔安小跑过去帮忙,李霜跟上。
李霜抱着最后一个纸箱正要进门,看到陈春决又从书店出来,将木门彻底打开,他的脑袋蹭到店门口悬挂的布帘。
他接过纸箱,瞄了眼发愣的她,“昨天晚上没睡好?”
“没有,挺好的啊。”李霜双手失去重物,一时没有适应,手抓了抓空气,才放在身后相握,“这次怎么这么多书?”
“从某个收藏家里得来的,他们家要搬到国外,书不好带,免费送给程椰了,直接顺丰很快就到了。”
李霜瞪大双眼,“这么多书,寄顺丰?!”
“对啊,挺奇怪的,可能是着急离开,才这样决定的吧。”
“哦哦。”李霜看到程椰坐在地毯上,拿美工刀开箱子检查书籍受损情况,坐在一旁的田朗帮着搬书,和程椰打过招呼,李霜摸到兜里的胶卷。
陈春决放下纸箱,捏着手臂,放松肌肉,“累死我了。”
“辛苦你了。”程椰献殷勤地笑着,想起身去倒水,却被周围的书籍拦住,寸步难行,她越过陈春决,“小霜,帮我烧点水呗,泡个茶吧,我过不去。”
李霜点点头,走到木桌前烧水,抬眸看到他走过来,便拿出胶片机,“我的胶卷都拍完了。”
陈春决用湿毛巾擦过手臂,套上衬衫外套,“好,先放在这里吧,我等会约个快递,这次先找店家洗。等下次你拍就方便了,我把家里空着的房间搞成暗室,之后自己洗胶卷。”
下次,再下次。莫名成为李霜会喜欢的词汇。
“好。”
经过的卓渔安朝李霜眨眨眼。
李霜瞬间会意,目光扫向他,“陈春决,小鱼她想在小镇录个拉小提琴的视频,你能帮她拍么?”
陈春决将衬衫挽至小臂上方,虚握着手腕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闻言,他随口一问:“我自己么,你不跟着我?”
“啊,我能帮忙吗?”
他抬眸望过来,眼睛盛着闪烁的阳光,露出阳光的笑,“嗯,你要在场啊,我自己去给她拍,不太好。”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太好,但李霜的心跳漏了一拍。
“行,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拍,确定了再告诉你。”李霜回避他的眼神,将乌龙茶的茶包找出来,放进五个杯子里,她余光里瞥到他的动作,又忍不住问,“在找什么东西?”
“嗯,手表不见了。”陈春决皱眉,扭头问正在翻书的人,“程椰,我刚刚放在这里的手表呢?”
蹲在书堆前的程椰和卓渔安同时冒头,程椰眼珠一转,“哦,放在收银台后面了。”
李霜放茶包盒子时,恰好瞥见台面上放着一只银色手表,在光下一闪,拿起来,递给他,“这个?”
“嗯,谢了。”
“怎么之前没见你戴过手表?”他将手表套进手腕,李霜眯起眼睛盯着看他戴手表的动作,思绪开始想象他穿西装的模样。
他上班时会不会戴手表?
陈春决总是一副随意的装扮,像个年轻的少年,他西装革履挤在地铁里,又会是什么模样。如果那时遇到他…
“我过两天过生日,我妈送我的礼物,非要我戴着,她说要打视频检查,我就只能戴着了。”陈春决不好意思地挠头,少年感在他身上从未褪去,有股干净的气息。
“哦,这样。”李霜垂眸,下秒又抬头,“你要过生日了?”
“对啊。”
程椰捕捉到关键信息,声音响亮,“你要过生日,怎么不告诉我们!太不够意思了,陈春决!”
“过生日有什么好说的,到那天我买个蛋糕,分给你们吃。”
“那不行,生日当然要好好过啊,我们陪你吹蜡烛啊。”卓渔安插话进来,她摇摇田朗的肩膀,“到时候,我们就从朗哥的酒吧里买点酒喝,还要玩之前说的游戏啊!哦,我还想给你们拉小提琴听呢!”
“要么?”陈春决没管身后那俩吵闹的人,回头坐在桌前,注视着她。
李霜将茶水倒进杯子,抬眉与他对视,语气尽量平缓,“问我做什么?你的生日。”
陈春决敛眸,仍然笑着,“没什么,毕竟是我生日,想你们都在。”
“好,我当然会去。”
一阵春风刮过,窗外的树影摇晃,李霜的心也无法安定,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她是特别的那个人,是与其他人都有区别的房客。
确认之后,心就开始慌乱。
茶水慢慢溢出,洒在桌面上,茶包浮起,险些从杯子调出来。
李霜被热水烫到,咬牙“嘶”了一声。
陈春决赶紧起身,虚握着他的手腕,将水壶接过,放在桌上,“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
李霜被他抓着手腕,也没动,眼睫轻眨,任凭他摸着手腕检查。
“都红了,用水冲一下。”
陈春决拉着人走到收银台旁的仓库里,里面有水龙头可以用。
冰凉的水冲着微微发红的手背,李霜的手下意识蜷缩了下,她没感到疼痛,反而唇角一勾。
“没事,也没有很疼。”
“什么叫没事,烫到起泡才算没事么,明明就很疼。”陈春决蹲在低矮的水池旁,将她也拽下来,蹲在一旁。
他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再冲一下,要是还红着,要擦药膏的。”
明明是李霜受伤,反而是他的语气委屈起来。
仓库的洗手间逼仄,容下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两人蹲着,肩蹭着肩,不是安全的社交距离。但谁也没有戳破,李霜静静嗅着他身上的青松味,与潮湿的水混在一起。
墙上悬挂的挂钩挂着几株绿萝,程椰灌了水,花盆滴落浑浊的水,落进正下方的红色水盆里。
陈春决关上水龙头,清亮的声音响起,“好了。”
“哦。”被他拉起来,李霜看着他找来纸巾,擦拭她的手指,一寸一寸,纸巾被水浸透,湿漉漉的。
她的心也能像那纸巾一般,拧出一滩水。
李霜慌乱地抢过纸巾,“我自己来就行。”
陈春决尴尬一笑,抓了下耳朵。他转身想离开时,李霜扫了他一眼,瞥到他通红的耳朵时愣了一下。
零碎的记忆突然闯进脑海里。
那晚,李霜趴在陈春决的背上,似乎亲了他的耳朵一下。
越界的那个人,或许一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