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绣袍的蒙面人沉思片刻,说:“实不相瞒,我乃受人差遣,寻访公主已有很久,现在已经查实,你就是悒国失散多年的明浩公主……”
叶子萌不解地说:“哦,受人差遣?那……差遣你的又是何人?”
紫色绣袍的蒙面人迟疑一下,摇摇头说道:“我不能就这样告诉你,此人身份无比尊贵,但是请你一定相信,此人对你不仅没有一点恶意,反而是常常想念于你。”
叶子萌听得更是糊涂,无奈地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想起什么,旋即又问,“对了,说什么‘身份无比尊贵’,那刚才你们为何又打劫人家车队,这岂不是成了拦路抢劫的江洋大盗?”
紫色绣袍的蒙面人说:“公主差矣,这是魏国几乎隔年都要进贡悒国皇帝的物品,此事太过复杂,我们这样做也是奉命而为,实在是身不由己、事出有因……这、这个,我不便多说……”
叶子萌被他说得懵懵懂懂,如坠五里云雾一般,正要再问,却见紫色绣袍的蒙面人身形一晃,已跃过一道小山梁,跑得真是比猎狗还快,倏忽就不见了踪影。
……
叶子萌呆呆地望了一会,准备回去,刚回头,担心着她的媚娘已经执剑飞快赶来,问道:“那个歹人呢?在哪里?”
“已经逃走了……”叶子萌又回过头望着远处,呆呆地说。
“但愿那厮下次别遇见我,”媚娘恨恨地说,“否则有他好受的!”
两人返回官道,魏国的车队正在重新整理行头,但是据护卫说,车上有一件最贵重的物品已经不见,正在搜寻,怀疑是被那伙黑衣人劫去。
此时,先前那个素颜黄衫的少女向叶子萌走来,她面带微笑,对叶子萌欠欠身子,十分恭敬地说道:“多谢少侠搭救,还未问过少侠尊姓大名?年龄几何?”
叶子萌忍不住抿嘴一笑,有些羞怯地说:“我叫燕儿,今年十六。”
素颜黄衫少女惊讶地一笑,道:“刚才我就怀疑你是个女子,现在一听声音,果然是位男扮女装的女少侠,我今年恰好也是十六!我姓石,叫梦桃,魏国杏花坞主人石秉章之女,感谢燕儿姑娘刚才出手相救!”
“原来是石亲王的郡主?”叶子萌说,“既然是石亲王的车队,敢问梦桃郡主,你们车队是否是去悒国进贡?”
梦桃点点头说:“是呀,我们几乎隔一年就要去一次,上一次是我爹爹带着车队去,今年我想去悒国玩玩,征得爹爹同意后,就让休染哥哥陪我一同前往。”
“哦?”叶子萌点点头,暗想:原来那个蒙面人说的是真的……
正说着,先前那个拼命护住贴花辇轿的年轻骁将过来了,梦桃便招呼他对叶子萌说:“这位就是我说的休染哥哥,我表哥……来,这位是燕儿姑娘,刚才幸亏她出手相救。”
来人正是石休染,从小就在杏花坞习武,诗画皆能,此时的他已卸下沾血的盔甲,显得身形颀长,穿一件蓝色云翔彩纹装,腰间缀着白玉佩,头发黑亮如绸缎,倒有几分文雅之气。
他过来向叶子萌和媚娘拱手一拜,道:“多谢两位女侠!”
叶子萌这才想起什么,忙拉着媚娘对他们介绍道:“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娘亲,大家都叫她媚娘……”
这时媚娘微微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上路吧!”
梦桃姑娘似乎不舍,她拉着叶子萌的手说:“燕儿姑娘,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之好!以后有空就来我杏花坞玩玩吧,我们杏花坞有山有水,风景可美丽咧,还有不少风流倜傥的小哥哥呢……”
叶子萌对魏国的杏花坞早有所闻,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地方,里面的人不争不妒,过着田园牧歌般的悠闲生活,正像士人所形容的那样,真乃一个“几只蝴蝶飞、瑶池仙子降”的世外福地。
叶子萌自然也很想去看看,于是说:“有空时我一定去玩……对了,你有空也可来我们武馆玩呀,圣武堂里也有不少潇洒风流的小哥哥哟……”
两个女孩子就在那里嘻嘻说笑着,显出女孩儿的顽皮。
……
大家恋恋不舍地分手,待叶子萌和媚娘告辞梦桃郡主的车队后,又继续上路,在前面不远处拐个弯,沿着条小道朝古楼峰方向去。
一路上无话,渐渐地,叶子萌像有了心事,她禁不住又想起刚才那个紫色绣袍的蒙面人,以及他嘴里说的“明浩公主”。
她努力去回忆往事,回忆自己的孩童时代,越来越多的疑问便渐渐涌上心头。
爹爹为何最喜欢她女扮男装?娘亲为何常叫她别去外面,说这世间险恶?最令她不解的是,她的功夫在武馆里明明最好,爹爹却从来不让她在外显露,甚至还瞒着自家武馆的师兄们?
还有一次,她去爹娘房间,正听见他们在议悒国皇宫之事,一见她进门来,立马停住话头,不再吱声,装得无事一般,但两人明显脸色凝重,像在防范。
其实她早听人说过,悒国是个万国来朝之地,她也很想去那里的京城游玩一番,但是每当她提起那个地方,爹爹和娘亲就噤若寒蝉,就像那是个非常可怕的万丈深渊,更是从不带她去玩,说那里是个被下过魔咒的是非之地,不可踏入半步……
这些过往之事,如今一桩桩、一件件涌上了叶子萌心头,平素活蹦乱跳的女孩儿,现在心头却像压上了灰蒙蒙一座大山,令她默默无语了。
“燕儿,”媚娘这时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叶子萌很想问问她娘亲,那些她不明白的一切,但她心如乱麻,不知该从何说起;更想将刚才紫色绣袍蒙面人对她说的“明浩公主”一事告之于她,又觉得太过突兀,于是摇摇头道:“娘亲,就要离开你了,就是有些舍不得呢。”
媚娘一听,诧异地望着她说:“哟,我们的燕儿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可是不像平日的你哟?”
说话间,来到前面一山梁上,那里有一株遒劲弯曲的苍松,这就是她与娘亲该分手的地方,再过一座山峰就是古楼峰地界,一声虎吼隐隐传来,像在告诉世人,不可过界。
媚娘望着那边苍苍茫茫的山影,对叶子萌轻声说:“燕儿,这次娘就送你到此,你一人去吧……”
叶子萌默默地拥抱了一下娘亲,不再说话,转身朝远处山峦而去……媚娘眺望着她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说道:“我的燕儿已经长大了,以后可以单独出门了。”
……
告别娘亲后,叶子萌心头上的伤感之情更浓,她努力地寻思着,这样的忧伤从何而来,它竟像空中弥漫的水气,无法排遣,浸润了全身。
她索性坐下地,双盘打坐,开始调息,好容易才从那种忧伤的情绪中缓过气儿来,待滔滔意念稍微平息,再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
原来,面前不远处的一岩石上,此刻蹲着一只黄黑条纹的老虎,正对她虎视眈眈,那虎嘴边的胡须,也瞧得真真切切。
叶子萌这时认出了它,原来正是古楼峰地界上的那只神虎,于是她轻轻一跃,跃上岩石,就去捉它的尾巴。老虎转身往岩石下面一跃,叶子萌的顽皮劲来了,轻轻一喝:“看你往哪逃?”就尾随而去……
此虎淡黄色的皮毛上夹杂着黑色条纹,毛色干净光滑,非常漂亮,而它那粗壮的四肢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也威风凛凛,体态呈流线型,肌肉结实健美,奔跑起来充满一起一伏的旋律动感。
一只威武不凡的神虎,一个步履轻盈美丽如花的少女,就在这草坡和山坳间你追我赶,所到之处,树枝摇曳,花瓣乱飞,好一幅绝世罕见的五彩猛虎少女图!
之前,叶子萌问起这只神虎时,师父氼影尊者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魏国曾有个远近闻名的药王,有一次在山中采药路上,被一只老虎拦住,药王一无所措,盯着老虎,奇怪的是老虎并未扑来,反而张大嘴蹲着,似在乞求什么。
药王缓缓接近老虎查看,原来是一块动物骨头深深扎入老虎咽喉,善良的药王就想帮它去除这块骨头,又担心老虎若因疼痛突然闭嘴,那他胳膊就会被咬断。
于是他取下自己扁担上一个铜环,将它放入虎口中撑开,再将手从铜环中央穿过,伸入血盆大口迅速拔出骨头、并在伤口抹上药膏。
当药王取走虎口中铜环后,老虎不住地点头答谢仁慈的他,从那以后,药王的人生很顺,而且享寿百岁,铜环也被他改造成手摇铃,成为采药标志,其他郎中出门采药时也会带上铜环,显示自己是药王弟子……
师父由此教诲叶子萌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即便猛虎也不例外,所以一个人的纯良秉性,才是世间最大的力量,也是最为宝贵的一种财富。”
因此,本就有着纯良秉性的叶子萌,天生就不喜欢伤害弱小动物,甚至将那些鸟儿昆虫都当成自己的朋友,长此以往,不知为何,那些鸟儿昆虫什么的,也不怕她、有时甚至要亲近她了。
……
翻过那两座奇异山峰,猛虎朝左边密林处奔去,叶子萌不再撵它,身子一挫,朝右边灵霄洞方向御风而去。
灵童子刚从灵霄洞出来,一见叶子萌来了,说:“我正想来接你,你就来了……”
此时的灵童子气宇轩昂,一袭绣有黄纹的白长袍,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发髻两边垂下淡黄色丝带,在下额系了一个流花结;下巴微微抬起,杏眼中间星河灿烂般璀璨……
“几乎每次都这样,你怎知我要来?”叶子萌一见他便行个礼,问道。
“你去问师父。”灵童子对叶子萌还了个礼,并不正面回答她。
“我师父呢?”叶子萌到处瞧着。
灵童子便道:“还早,现在是未时,师尊正在闭关,酉时才出关,他已知道你今日会到,过一会儿或会提前出来……”
对于这个灵哥哥,叶子萌对他还是颇有些好奇的,一直想问他,但又怕唐突,产生误会。这些问题便是:他年年岁岁在这里跟着师尊修行,不觉得寂寞吗?他的道行究竟有多深?他的脸庞怎么看上去岁月无痕、仍然宛若孩童?……
叶子萌研究着他,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地就有些警惕起来,盯着她奇怪地反问道:“小师妹老是看着我作甚?莫不是又想像上次那样,寻思着怎样再捉弄我一番?”
叶子萌忍不住噗哧一笑。上次,她对灵哥哥的捉弄更是过头,称自己在师父那里学会了一种招魂术,能替他招来他自己前世的魂魄……
“是吗?”灵童子狐疑地望着她,道,“师父哪有这种什么招魂术,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他不会什么都告诉你的,”叶子萌故作神秘地说,“就像你知道的很多我也不知道一样,是吧?”
“招魂术?这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旁门左道……”
叶子萌瞧着他半信半疑的样子,便说:“你若不相信,今晚可以去望月台,我帮你施法招魂,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灵哥哥不知是假装相信,还是真的信以为真,到了晚上就一人去到山巅,在那望月台上坐等了一个夜晚,结果失望而归,回来时叶子萌还在呼呼大睡。
师尊问他这一晚上去了哪,怎么不见了人?他有苦说不出,便谎称自己在望月台习练“占星窥天”大法,结果又被师尊拆穿,弄得他好不尴尬。从那以后,他便对这个顽皮的小师妹更是有了戒备之心。
“我又想捉弄?”叶子萌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只是有些不解,这……”
灵童子注意地看她,道:“吞吞吐吐做甚?小师妹还有不敢说的?”
叶子萌便一笑,道:“其实吧,我知晓师兄你现在已年过花甲,但……灵哥哥是否学得了换颜术,为何看上去永远都这般年轻?”
灵童子沉默半天,这才说:“庄子云,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可是在吾等修行之人眼里,这一切的变化,只不过是幻象罢了,所以,无论是天地之间还是光阴岁月……”
“我懂了,心无挂碍!”叶子萌抢着说,“这些道理师父早已讲过,原来还有这般奇效?听说有个旷世高人也是如此,鹤发童颜,与我们师父有得一比……”
灵童子这才明白,叶子萌原来想说这个,于是他不接话头,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