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跪着的采绣身上发起了抖。
这东西,怎么会在二皇子的手上!
那人,那人居然这般不仔细,连定情之物都能丢下?!
可怜小姐一片真心,现下还没了孩子……采绣双目血红,一心只为自家主子不甘。
现在该怎么办?采绣微微抬头看向宁嫔,宁嫔脸上雪白,连胭脂都遮掩不住,也焦急地往这边看。
“陛下,这看着不是宫中之物,但奴才瞧着眼熟,一时竟难想起来。”胡大监敲敲自己的脑袋,“像是哪一年宫中设宴,奴才好像晃过一眼似得。”
皇帝挥挥手,宫中设过几百次宴了,胡为见过相似的也说不准。
素华轻声与皇后说了几句话,皇后起身一福:“陛下,已经到了开席的时候,朝臣们都还在萃华宫等着,知行知意两个孩子也在那边,臣妾担心两个孩子镇不住场面,不若臣妾先去那边安抚一二,再折回来处理此事?”
皇帝点点头:“皇后辛苦,去吧。”
皇后行礼退下,转身走了两步,路过顾晦的时候顿了一下,她凝着顾晦黑色的发顶,似乎是叹息:“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皇后指点,”顾晦抬头,“皇后所教导的一切,顾晦牢记在心。”
皇后咬紧了后槽牙,小杂种,他在暗示什么?
素华扶着皇后的手晃了一下,皇后回神,抬脚就走。一个宫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架着一个浑身湿透身体疲软的宫女。
皇后脚步一停,凝眸看去——她身上怎么有萃华宫的腰牌?!
不对,皇后认真看了一眼,素华低声道:“娘娘,这是风云阁送去保护大皇子的暗卫。”
素华和皇后对视一眼,立刻转身回去。
沈穆低着头咳嗽,脑中飞速运转。
顾晦一直扶着沈穆,甚至想让沈穆靠着他休息,但沈穆没让,挪了一下膝盖。
顾晦把沈穆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拧着眉看了一眼地毯,这地毯铺得虽厚,跪久了还是会不舒服。
顾晦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他比较关心沈穆的身体。
别看刚才这人精神奕奕地跟人干架,在顾晦眼里,沈穆这身体跟纸片似得,一捏就散一碰就碎,哪里经得起摧折?
“别怕,我答应过你,会保护你的。”沈穆咳嗽咳得脸色发白,还不忘安慰顾晦。
“我知道,老师,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顾晦心中一暖,忍不住抬指抚平沈穆皱起的眉,万分认真,“清者自清。”
沈穆摇摇头,咳得更加厉害了。
这倒霉孩子跟这皇宫好像有仇——好不容易过个生日还摊上了人命大事,他就该借病拉着人一起窝在府里,跟大家伙热热闹闹吃长寿面的。
转机来得很快。
这宫女原来是萃华宫的杂役,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竟然一下牵连了三位皇子。
“她是在哪里找到的?”
侍卫回禀:“陛下,此人藏匿在假山一隐蔽处,属下们正按照吩咐进入假山探查,偶然发现其踪迹,正要上前时,她便仓皇逃窜,后来不慎落于湖水之中,这才被属下等抓获。”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带错了路,弄丢了二皇子,奴婢无心之失啊!”
皇帝放松了腰背靠在檀木椅上,嘴角甚至挂着笑,他身后的胡大监和杨辛却都同时严肃了脸色,胡大监甚至擦了一把汗。
即便只是这般放松地靠坐着,却并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放松了心神,相反,身上的威势毫无收敛地泼洒下来,像是沉睡着的狮子半睁开眼睛,警告着所有人不许侵犯。
方沁雪看着顾青禹,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但顾青禹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冰寒彻骨。
顾青禹重视他们的孩子,筛选影宫护卫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
是不是认出来了?方沁雪摒住了呼吸,心跳飞快。
他淡淡开口:“你身上带着萃华宫的特制腰牌,萃华宫上上下下都是皇后和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各方面表现上佳的宫人,你现在告诉朕,你带错了路,还弄丢了人。”
顾晦对这些宫人的形制应是不太懂的,所以认不出那块腰牌出自哪一宫。
“是无心还是有意,想明白了说话。”
“奴婢不敢撒谎,前日奴婢收到了家书,得知家中的兄长重病,侄子夭亡,本就家境贫寒,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奴婢悲伤难抑,精神恍惚,总管为此还训斥了奴婢几句。”那宫女砰砰磕头,“奴婢是真的不小心把二皇子带到了那处偏僻小道,却不知二皇子会跟丢,酿成大祸,奴婢有罪!”
“酿成大祸?继续说。”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奴婢……奴婢后来返回原路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二皇子的身影,就想着上到更高处会容易看见些,没曾想就看见二皇子站在贵妃身后,随即就听见了惨叫声!”
“奴婢害怕,连滚带爬地躲了起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才……”
“你……”
沈穆挺直了脊背开口就被顾晦阻拦,顾晦淡定地顺着他的脊背,强行却动作温柔地按着沈穆的腰身不让他动,意思是让他别担心。
沈穆瞪了顾晦一眼,这怎么不担心?
这宫女嘴皮子一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三言两语坐实了顾晦起恶念把人推下台阶!沈穆的心高高悬着,顾晦贴着他耳语:“真的无事,老师信我。”
沈穆皱着眉又揉了一下心口,顾晦替下他的手不让他乱来。
他见过这人,确实是萃华宫的宫人不错。
说是说自己很胆小,实则说话流畅逻辑清晰,假得很。
很眼熟,顾青禹揉了两下眉心,重隐是不是带着她来拜见过?
再者能使动萃华宫的人,也不过那么几个——他转向跪在一边的顾晦,顾晦表情和缓,很是体贴地正在给沈穆顺气,不见丝毫慌张。
是胸有成竹,还是别的什么?
宁嫔紧张盯着顾晦,顾晦瞟过一眼,嘴角勾起。
皇帝:“你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顾晦轻笑:“臣以为今日进宫,只是简简单单过一个生辰而已,即便心有忐忑,自觉命数不好,但臣还是盛装出席。”
“不曾想,臣刚进宫门,就被关在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黑屋子两个时辰,之后一个宫女带着臣走小径,被故意丢下,然后听见了惨叫声,好心过去看了一眼,结果就是被人污蔑。”
他抬起眸子,一双凤眼亮得惊人,又带了些无奈和愁苦,看得叫人心酸,顾青禹身体一震,眼睛里闪现着惊讶和无措。
顾青禹不由坐直了身。
他曾经抱过这个孩子,小小软软,他记得这个孩子十分娇气,爱闹腾,许是因为身子弱不舒服,夜里总哭个不停,乳母拿他没办法,但只要是他抱着,这孩子就会咧开嘴笑。
顾青禹心口一窒,被他强压下去的愧疚和父子之情如燎原一般烧得浑身滚烫,不觉眼眶湿润。
顾晦摊了摊手:“陛下还想让臣说什么?”
顾青禹倏地反问道:“你连‘父皇’都不愿意叫了吗?”
方沁雪心中一突,刚刚踏入殿中的顾知行陡然踉跄,知道事情有变。
沈穆叹了一口气,摸摸顾晦的后脑勺。
还以为顾晦并不在意亲情,但其实还是会难过父母那样早就把他丢进冷宫的吧?
顾青禹站起身来走到顾晦身前,他听了那一番话其实很动容。
他看见这样的顾晦,就好像看见了儿时的自己。
这几个孩子里,顾晦真是意外得像他。
但碍于威严和站在远处的沁雪,顾青禹只得强撑哑声道:“从你出长信宫到现在,一句父皇都没叫过,朕现在给你辩解的机会,你反过来抱怨,顾晦,你想干什么?”
“臣说臣无罪,从一开始就说了,可是臣从进到嘉福宫看见陛下开始一直跪到现在,还连累了为我说话的沈先生一起跪,”顾晦满脸冷漠,“陛下若以为臣无罪,又何必让臣跪这么久?”
顾晦抬头,眼底是明晃晃懒得遮掩的嘲讽。
“陛下现在知道臣为什么不叫您‘父皇’了吗?”
顾青禹一惊,这个被他刻意忽视实则饱含歉意的孩子,是在对他发脾气,表达不满?
顾青禹的心酸酸胀胀,双手不自觉递出,另外一声“父皇”惊醒了他。
顾知行几乎是小跑着过来,脸上还有汗:“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开宴原定的时间已经迟了半个时辰,儿臣这才过来瞧瞧,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父皇,儿臣匆匆知道了这件事的首尾。”
顾青禹说:“她是萃华宫的宫人。”
顾知行点头:“是,儿臣在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才知道知意跟二弟开玩笑,这才让人去把二弟带去萃华宫,不想这宫人居然如此狡猾,说出这样的话妄图挑拨儿臣、三弟和二弟的关系,儿臣悔恨不已。”
顾知行掀袍跪下:“父皇,儿臣相信二弟绝不会做出伤害贵妃和龙胎的事,儿臣愿意为二弟担保!”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方沁雪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心仍然悬着。
顾青禹沉吟,知行这孩子可以说是他养在身边长大的,自然相信他所说的,更何况他话里话外都是兄弟情深……半晌用力阖眼,事关三个皇子,这件事不能简单对待。
宫女的话不能全信,顾晦没有理由去对贵妃动手,而这个宫女上来就暗指是顾晦害人,她出身影宫。
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呵,沁雪啊沁雪,多年的夫妻,我却越来越看不清你。
睁开眼,顾青禹喝道:“来人,把这宫女拖出去重重打二十大板!打完了进来回话!”
二十大板下去,人还能活吗?
沈穆微微抬眼,眸光又冷又沉。
顾晦早有心理准备,果然如楼主所说,这位陛下,真是对皇后无限包容。
那宫女登时哭喊出声:“陛下饶命!奴婢所言非虚,真的只是带错了路啊!奴婢家里还有兄长,还有父母,他们不能没有奴婢,陛下——”
胡大监与杨辛对视一眼。
“那就奇了,”胡大监插了一嘴,“这碧玉葫芦价值不菲,二皇子却说这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既然家中贫困,何来这样上品的玉?”
杨公公搭腔:“或是有贵人相送?”
胡大监笑眯眯地捧哏:“说不定呢!”
方沁雪注视着顾青禹,顾青禹没看她,半眯着眼审视着那个宫女。
却不想那宫女刚要说话,一道细弱的声音陡然打断。
“陛下且慢——”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见贵妃虚弱地扶着宁嫔的手忍着腿上的痛走了出来,柔弱无依地想要跪下,顾青禹上前将人半抱着扶到软椅上坐好。
王书樾看见许久未见的姐姐现在的样子,也不由心中暗痛。
“你身子虚弱,怎么出来了?”
“陛下,”贵妃泪水涟涟,面如白纸,“一切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赏花累了还不自知,见着台阶旁边有一株开得极好的红梅,就忍不住去看,不想石阶湿滑,臣妾突然晕眩,竟然一时不慎,从上面摔了下去。”
说着人也跪倒在地,娇弱无依地趴伏在顾青禹的膝上:“臣妾有罪,未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方才晕了过去,这才没及时跟陛下说明此事,希望陛下不要再怨怪无辜的人了,采绣是护主心切一时情急,父亲和兄长、弟弟也是心疼女儿这才失了理智,陛下要怪,就怪臣妾吧!”
顾青禹低头注视着爱妾,王贵妃哀哀哭泣,脸上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王老夫人心痛如死,王宗安只能低声安慰。
他转头去看跪在一边的顾知行,又去看跪得板直的顾晦,最后一眼,他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妻子。
天光渐暗,他发现他已经看不清妻子的神色。
或许又从多久之前,他与沁雪就离了心,相敬如宾?
“既然是一场误会,”顾青禹淡淡道,“采绣、还有这个宫女,污蔑皇子,罪不容诛,但念在贵妃求情,采绣护主心切,便减去刑罚,罚俸半年,以作惩戒。”
他指了一下那个剩下的宫女:“你,凌迟。”
那宫女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下场,顿时哭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只是听主子的话唔唔唔唔!”素英眼疾手快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但此人有武功在身,一把甩开了素英趴着地狼狈站起,接着往顾知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