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抒悦的小号没有再更新。

而他无可控制地一遍遍点开又关闭。

主账号上的她始终明艳天真，每一张照片都透着极强的生命力，字里行间都是心满意足的舒心喜悦。

而那些不舒服不愉快不肆意畅快的经历，被揉起来塞在无人问津的小号里。

表面上，她和粉丝互动，问候大家每天的早餐午餐晚餐，实际上，她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沙拉里陌生的蔬菜攻击她的味蕾。

有粉丝抢到前排贴脸问她：

悦悦去法国喝葡萄酒了吗？

盖楼盖了上千层。全是大家意会的笑，玩梗刷屏的比比皆是。有人关怀她的身体，不过很快就被刷下去了。

许抒悦从不避讳自己爱酒这件事。

读书的时候她喜欢在学校周边的清吧闲坐，有时候拉着成暮芸，有时候自己一个人赶due，伴着轻缓的民谣音乐，杯中有时候是温暖的蜂蜜酒，有时候是芬芳的气泡酒。

好像她天生就是不会被规训的。

后来逐渐成名了，经纪公司的合约一条条罗列着艺人明星应遵守的行为规范。幸好许抒悦不是童星出身，也不是选秀组合成员，她没有公式化的包装，也无需在谁面前装乖以获得自上而下的怜悯宠爱。镜头内外的她都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有时候连成暮芸都觉得，许抒悦比她这个小众音乐人还要更恣意得多。

她红得轰轰烈烈，举重若轻，那些声名过盛的热闹、蜂拥追捧的痴狂似乎不能侵扰她。她依然走普通的机场通道，让每一个去到现场的人都可以望见她。

“对许老师来说，喝酒就跟机场走秀一样稀松平常。”

在许抒悦正式出道的第一部作品红遍半个中国的时候，她曾经参加过一档美食节目。

和许抒悦一起参加节目的还有两个大学没毕业的练习生小妹妹。

演播间滚动着欢快的音乐，主持人拿着开场白，说下面进入他节目里最经典的环节，三杯未知饮料，嘉宾随机抽一杯。

一杯是香槟色，冒着气泡。一杯无色透明。还有一杯像牛乳。

许抒悦和另两个女孩子互相谦让，主持人在旁边冷眼相看：

“我们照顾到大家都是女生，所以今天没有放任何奇怪的东西。”

另一位MC也搭腔：

“是啊，上次有位腔调很足的先生，在节目里喝完了一整杯鱼腥草汁。”

两人笑作一团。

许抒悦也笑，但眼底的笑意很淡。

她已经不顾经纪人劝阻和女孩子们敬服和感谢的目光，端起了第一杯。

罐头音效欢快地充满了整个直播间。

“看出来了，许老师平日里很爱喝酒。”

“端酒杯的手势暴露了哦。”

许抒悦不以为意，大方举起高脚杯：

“最喜欢的还是葡萄酒。”

抿一口，原来不是香槟，只是橘子味泡腾片。

另一个选了貌似白开水的姑娘，被酒精辣到说不出话。

有人指责许抒悦心机，树立温柔体贴大前辈的形象。有人只把爱酒这件事当做不小的噱头，有人责怪她立身不正，不能成为未成年人的偶像和榜样。当然也有人赞她洒脱随性，不为世俗所拘。

但所有人，包括许抒悦的粉丝在内，没人怀疑她是否真的爱酒，没人知道她入睡困难，要靠酒精来缓解压力。

——

Monica接到顾恂琛电话的时候，宴会才刚开始。服务生长得白净，往她酒杯里添香槟的手被拦下。

男爱豆捏着嗓子：“去去去，一边去。”

接着一条腿伸进Monica旁边的椅子里，一手接过酒，一手环在她肩膀上，上臂貌似不经意地蹭过她雪白的后背，但她在和某个人通电话，面色严肃，看都不看他一眼。

明明还没有怎么喝酒，可她面颊染粉。

旁边有女士们调笑：

“宝贝，Monica现在忙着装淑女呢，过来这边。”

有人窃窃私语：

“真的是他打来的？我怎么听着她语气不对啊。”

“还能有谁？他们两家关系那么亲。早听说Monica家里长辈每年春节都会去顾氏拜访，两人从小是娃娃亲啦。”

“想说羡慕都羡慕不来，Monica的家世放在那里。”

Monica听不见大家的谈论，她目光深深地望进台下人如云的发顶。

一个正当红的内娱男团在内部舞台上整齐划一地跳着暖场的热舞。外面很冷，但场内的暖气，年轻小伙子们穿得很清凉。

Monica她们在的贵宾席比明星艺人们的要高出一级。单方向打量观察，就好像打量展览玻璃里面的漂亮商品。

许抒悦今天穿一件琥珀色高定礼服。金丝网纱搭配润泽的皮革，恰到好处的鎏金色彩与裙摆大面积的淡粉色镂空立体点缀相映。Monica在品牌的私展上见过。但直到许抒悦上身，她才明白过来这条裙子为什么可以作为下一季高定线当之无愧的首席。

她状态极好。

Monica冷眼瞧着她端着高脚杯同每一个主动问候的人social，妆面清透匀净，庄重而不厚重，年轻紧致的肌肤做什么表情都轻盈灵动，她优雅的脖颈上缀着梵家的宝石，均衡了锁骨处大面积的露肤。

Monica回神，对着电话，答得像一声叹息：

“明白。”

“顾少他说什么？来陪你过节？”旁边有女孩子大着胆子问她，被撞胳膊肘才发现，Monica脸色不对。

就在大家以为Monica会发火的时候，她却笑笑：

“他事多，来不了。”

于是结冰的气氛总算融化。

有人随手往下一指，带着笑，眼角唇边却一点没有笑意：“所以那个小明星彻底没戏唱了？”

“要不然我们送她个人情……Eric是不是说他最近没有花头？”

“他们那些人，玩起来没轻没重的……”

有人急急抢话，赶着卖Monica的好：“你怕什么，顾少都不要了的人。”

大家纷纷心领神会，就等Monica点头。

她抿一口酒，淡声：

“这个人，谁都不能动。”

——

sales站成一排，因为这位高贵的主顾暂时不需要推荐，她们穿着高跟鞋和丝袜的小腿绷得很紧，一动不动，全都噤声等待着他的吩咐。

作为集团继承人，他刚刚按照父亲的指示在国内各大子公司的高层视察一遍，顾氏集团数百亿的资产流水，有时候一天之内他就能翻完，所有人都对他的雷厉风行印象深刻。

而此刻，他是陪着自己的母亲在看某品牌私人新年珠宝展。

“顾先生？”

sale捧着黑丝绒展示盒，小心翼翼地试图唤回顾恂琛的思绪，

“应您的要求，这两枚都是稀世的粉钻。”

一枚是经典的六边形设计，钻托雪花状，典雅庄重。

另一枚通体圆润饱满，戒环上满镶钻石，华丽非常。

顾恂琛目光落在偏光明亮的切面上，凝神片刻。

sales心明眼亮：

“顾先生看中的这两枚钻石出自南非，这样天生圆润规整的原石，又是这样的大的克拉数，哪怕是当地最知名的矿床，几年也出不了几颗，您看，没有经过很多的修饰雕琢就已经足够漂亮……”

她戴着手套，将钻石慢慢旋转展示，确实漂亮，光芒万丈。

Joyce伸颈看了一眼：

“形状不错，但净度不太够。再看看别的。”

今天能来的sales都服务了顾氏多年，一下子听出话里的意味，一段一段的介绍词还没有说完，躬身退后，留出安静的空间。

Joyce看出顾恂琛失神，附在他耳边轻轻地：

“送钻戒来确定关系，你疯掉啦？”

顾恂琛没有否认：

“什么都瞒不过您。”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一开始就那么用力，到后面会很辛苦。不如慢慢来，放轻松一点。”

她画风一转，点到为止，把一枚黄金胸针拿在指尖把玩：

“我看这小鹿角的形状很可爱。”

顾恂琛并不是不知道送什么，怎么送。

从小有Joyce的言传身教，他太清楚上流圈层的人情往来从来不仅仅在于昂贵的价格，更重要的是得宜体面的选择。

但对于这件事，他承认自己的心态是有失衡。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从前他能冷静自持，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想要过什么东西。

直到握在手里之前他都不能十分确定。

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想把一切最好的都送到她眼前。

何况他现在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

顾恂琛在门口静静地等。

隔着一道厚重的门，他仿佛闻到了房间内缠绕的葡萄酒香。

这一层的其他人都已经被清走，保证他不被打扰。

在门打开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她是会惊讶，还是茫然。

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见他。

顾恂琛一直是十拿九稳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拿不准主意。

他点开看了无数遍的聊天页面，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红色感叹号，许抒悦一直没有回音。

他先发给昭昭：

【你家许老师今天晚上有安排？】

他想了想，把这些话从框线里删去。

门被敲了三下。

许抒悦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的手搭在门边。她睡衣扣子扣得整齐，睫毛湿着，纤长凌乱，一双含雾又含水的眼睛描着他的脸。

她像是刚刚做完一场大梦，表情怔忪，担心眨眼再看的时候时空就要颠覆。

她喃喃地，像一句轻叹：

“还没醒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