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暮芸被昭昭拉到一边：

“姐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最好不要带她喝酒到太晚。”

成暮芸睡眼惺忪：

“喝酒怎么了，她以前也喝酒啊。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聚餐碰到男生起哄，她帮着一桌的女孩子把酒都喝了。她现在已经很收敛了，这点乐趣也要剥夺啊？”

“我记得你们以前不管她的，怎么说？你们公司换包装人设了？”

成暮芸刚睡醒，短发凌乱，衬衣领口松垮地开着，她接了一杯温水，靠在餐台的边沿，喝一口，十指修长纤细，手臂细白，手腕上两条个性的银白素链，跟着她抬手的动作滑下。她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过昭昭红起来的脸。看上去很……生活。

她语气淡淡，声音很清澈好听，比唱片里听到的要沉一些。但昭昭还是从界限分明的“你们”和“我们”中听出来敌意。

成暮芸这几天一直和许抒悦在一起，许抒悦没工作安排，而她的巡演也只是有一场没一场地开着。她亲眼看着许抒悦情绪波动，总是忽然低落又暴躁，她心疼她，她都理解。但她不应该对她那么敌对。

方茗为了给许抒悦争取一点点资源，不惜放低姿态在公司当着一群新人的面据理力争。

她总说，做幕后要有幕后的自觉，再怎么说不能把艺人推在前面。

昭昭一天三餐地送来，她也不管许抒悦在不在家，见不见她，同不同她说话，也不管她们到底是怎么想她，监视也好，关心也好，她必须亲眼看见她才能安心。

她知道她在一个很痛苦的阶段。每次许抒悦从一个剧组出来，都要经过漫长的戒断期。如果不无缝衔接工作，就得用时间去苦熬。

昭昭不知道，工作到底是治愈了她，还是仅仅把她压抑住，那些不能说与外人听的心结情绪，是不是一直压在她心里，静静地等待爆发。

昭昭压低音量，怕餐厅那头的许抒悦听见：

“我们都是想姐姐好。”

“她在我这里很好，不劳你们关心了。”

成暮芸放下水杯，两手撑在餐台边上，偏着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姐姐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里睡？”

昭昭有点不太敢看成暮芸的脸，她鼓起勇气才能问出这一句。

“当然是因为我的床好睡啊。”

成暮芸尾音上扬，带着理所应当的笑意。

“我不管你平时是怎么样的，但是姐姐平时很爱惜羽毛的，你不能把她带坏，去那种地方……”

昭昭的脸红了又红，她语气弱下来。

“你觉得我平时都去哪种地方？”

“夜店。什么的。”

“大点声。”

昭昭心里想着说都说了，提起气：

“我说夜店……”

一只手捂着了她的嘴，随即柔软的温度传来。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连你都不相信她，还指望谁能相信她？”

昭昭愣了愣，她现在没有办法思考。

她当然是信许抒悦的。她一毕业就跟着她，一路风风雨雨地陪着她。许抒悦事业最高峰的时候，公司曾经以昭昭工作能力不够出众为由想把她调回总部去，是许抒悦留下了她。

她作为助理，在许抒悦把工作填满生活的全部的时候，她是陪着她最多的人，即便如今许抒悦更多地回到生活了，她也依然是她重要的家人。

她怎么可能不信她呢。

许抒悦一直是一步一个脚印，她每一条所谓“黑料”她都看过，没来由的，有来由的，她看了都生气心酸的，那些话充斥在网络世界的碎片里，灌入相关的不相关的人的耳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昭昭开始习惯用别人的的眼睛看待那些言论。

看一件事不是去看它的本质，而是用别人的眼睛去解读，甚至不惜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

昭昭曾经十分敬佩方茗和文洲，她刚入职场的时候，无数次被说看问题单纯，不会换位思考。

“我们做艺人工作最需要敏锐的风险意识。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引发外界的舆论危机。”

方茗是这样说的。

昭昭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她说过你是她身边最重要的人。不要让她无依无靠。”

许抒悦的指腹离开昭昭的唇，柔软的印记仿佛还在。她湿了眼眶：

“姐姐她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能呢。我比茗姐还重要？”

昭昭喃喃道。

成暮芸好笑地看她想忍又忍不住眼泪的可怜样子：

“说起来，我和抒悦一样大，怎么每次你看到我，都不喊我姐姐？”

——

【当初谁说的年下不喊姐一定有问题，我要是唐冰我都无语了，谁愿意挨着这样的姐】

【要喊姐也只能是：姐你脑子没事儿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这样啊 以前看许抒悦片场花絮也没有这样啊】

【是不是因为刘沫意的原因啊，听说他导戏很随性，经常不给剧本要演员自由发挥】

【您说的自由发挥是指视频里这样？】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播放的是网上疯传的片场花絮视频，来自年前草草杀青、男主角直接退圈的《只影》剧组。

视频中，许抒悦静静地跪坐在浴室的地上，眼前是盛满水的浴缸，她剧中的爱人阿洁的血染红了满缸的水。

许抒悦就那样坐着，神情恍惚，表情麻木，没有动作也没有台词，好像灵魂从现场抽离。

导演喊了三遍，没能唤回她的精神，烦躁地把剧本卷起来一摔。

下一段视频，许抒悦和唐冰拍着吻戏，忽然她停下来，支起手臂将唐冰用力推开，眼睛空洞而遥远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角落。

视频没有现场收音，是场上的人偷拍的。后配的解说声音很刺耳，标题用大花字写着：

木偶影后新剧路透

会议室里很静。

谢保和揉着眉心，示意文洲关掉这个嘈杂的视频：

“你把这个搬上来干什么？公司没有观赏艺人黑料的规矩。你们研究解决方案的时候内部推一下就行了。今天阿茗也在这，你们两个……”

“谢总是觉得我在越俎代庖了？”

文洲毫不客气地打断：

“如果只有许抒悦自己受到影响，我今天也不必组织会议让您也旁听。”

“现在外头的风声都起来了，许抒悦自己放弃了自己也就算了，她粉丝还能把那些夜店、豪车视频推到我们林婳身上，说她有意模仿许抒悦被拍，要毁她的形象。”

“谢总，小婳这段时间根本不敢出门，她本来就抗拒和许抒悦捆绑，万一这样的声音多起来，小姑娘心理脆弱……”

“难道事情就这样拖下去，我们的大许抒悦和小许抒悦，一个节目也不上，一部戏也不接了？”

谢保和只觉得头疼。

“下星期公司年会，我当面跟她谈谈。”

文洲满意了：

“您一向公平公正。”

——

“年会不去，会被人嚼舌根。最近负面太多，姐露露面，对内对外都是一剂强心针。”

昭昭盯着化妆师，让她务必把妆化得尽善尽美。

许抒悦望着镜中的自己，化妆师特意修饰了她下颌线条，明暗对比之间，面部的构造精致立体。妆面无需过重，薄而清透的底妆是为了强调她五官的明艳。眼尾锋利流畅地上扬，眼睫纤长卷翘。

明明是个年会，她身边人却致力于把她推上最高规格的红毯。许抒悦用手轻轻抚过成排的彩妆和首饰。

“不要那么红吧。”

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昭昭紧急举起一支口红：

“涂这个红，这个颜色适合春天，不会很鲜艳扎眼。”

她亲手为许抒悦涂上，又像在告诉化妆师，又像自语：

“今天是公司年会，不是走红毯，我姐简简单单地，没人抢得了她的。”

禾帆的年会历来是明星艺人和员工同庆，有年轻的歌手和团体会展示表演，许抒悦是不需要表演的。她在第一排最中央的桌边看见了林婳。

林婳坐在许抒悦每年惯例的座位旁边，看见她来，也不起身：

“抒悦姐。”

“我第一年来，谢总让我跟着你坐，你看我坐这里可以吗？”

林婳今天穿得很低调。一条修身的纯黑色小v领连衣裙，脚上是v家秋季主打的银灰小羊皮高跟。妆容也简单，没有繁复的珠宝首饰，看起来谦恭极了。

许抒悦不再看她。她找到自己的座位，礼宾为她拉开了椅子。

“你经纪人没告诉你离我远一点？”

林婳笑容只凝了一瞬，从容地答道：

“经纪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考虑，但我和姐姐之间，只需要考虑感情，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舞台上，演出已经开始了。第一位上台的歌手唱了一首摇滚歌曲，舞台边缘的道具里忽然燃起灿金的火花。前排有几个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小爱豆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我刚来公司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

林婳凑到许抒悦耳边：

“那个时候我被挂到网上嘲笑没见过世面。你还为我说过话。”

许抒悦知道有镜头正对着她，她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你比现在更可爱一些。”

“我不是不顾情分的人。如果我是，我不会来提醒你。”

林婳笑着笑着，贴她更近，口气却变得冰冷：

“姐姐，我今天可以替姐姐挡一些风言风语，那以后呢？”

“为了男人，不要工作也不要将来，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