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迈巴赫绕过三层喷水池,缓缓地泊在门厅前。
岚湾依山傍水,三面是僻静的山林,一面向着深水湾,朝南汇入海。
顾恂琛要回来,家中的仆人早就备好了晚餐,二层餐厅灯火通明,杯盘层叠,精致的菜肴排布整齐。
顾恂琛走到窗边,看见一份简报。
禾帆文化为林婳筹办出道日庆典。
三天前是许抒悦的出道日,禾帆每年都会为她隆重筹办。
租多少块广场大屏,铺多少车站机场的地广,买多少宣发热搜。见面会从月初排到月末,数品牌装乖耍宝七十二般武艺变着花样给她庆祝,生怕落下一点博粉丝好感的机会。
而当天,仅有的一个电台节目维持着她的热度。还未到期的合作品牌得到了消息,全都噤声。许抒悦只发了简短的博文,祝粉丝朋友们周年快乐,感谢他们的陪伴。
无数双眼睛盯着,纷纷得出一个结论:
她已经大不如前了。
相比之下,林婳出道纪念活动办得风光又盛大,禾帆更是包下了首都最大的文化中心为她举办庆祝活动。
当天,林婳公主造型坐南瓜马车同粉丝见面的精美图频刷爆了社媒。
顺便带火了她穿的那双van家的水晶鞋限定。
借来的魔法只能坚持到十二点。
只有自己的美丽才是开不败的花。
林婳在出道纪念的专访中说。
有佣人前呼后拥地涌入,将顾恂琛的思绪唤回。
顾恂琛放下这张简报,目光落在人群中央的女人。
Joyce穿一件香风月白短外套,边缘绣着一圈浑圆洁白的珍珠。
她用眼光描着顾恂琛过分瘦而锋利的脸,注意到他目光落到空荡的主位,又平静地移开。
董事会要忙、海外分公司时差会议、合作伙伴来谈他的商业版图。
顾恂琛很少回家,几乎每次回家都见不到他,每次都是一样的原因。他不是不明白。回到集团工作之后,他也是一样的脚不沾地,但即便大脑被繁重的工作填满,他总会想:
连一点余空都舍不得留出吗?
然而顾恂琛面上没有一丝不快,反而轻松了些,他落座在Joyce的对面。
“我以为他会回来。一家人团聚,他一直都期盼的。”
“我们从来不觉得你选择的职业有什么不好。起初我只是有一点担心,担心你没有了那些庇护,又习惯用完全理性的思维去考量他人。但很显然,复杂的社会关系背后,你学会接受来自他人的滋养,而不是一味把自己抽成真空。”
“最近在集团忙着,都在北市,但很难看到你,有时候我在想,还不如像以前一样,至少还能从电视上看看你的消息。”
“所以常关注这些事?”
顾恂琛笑笑,把林婳的简报递给Joyce。
Joyce从记忆里翻出这一段:
“Stella的品牌主理人想邀请那个女孩子做下一季的推广人,但是她经纪公司总说她病着,给我们推了另一位。”
顾恂琛垂脸,好像只要想到那一位,连目光都变得柔和。
“所以你拒绝了。”
“恰恰相反。我去了解了她。”
“品牌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我不了解。但相比外形的匹配,我看重心灵的契合。”
Joyce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看进她最亲密的孩子的眼睛:
“我想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
为什么他认定她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刻?
“我本来打算带她来见你。”
Joyce的眼角有温柔的弧度:
“没有准备好?”
顾恂琛偏过脸:
“她不确定你们会不会喜欢她。如果我坚持,她会不舒服。”
Joyce听完,停了停,才缓缓地说:
“阿琛,事情不是非得有个完满的结果的。”
他眉心一跳,清清楚楚的刺痛在心口留下印记。
哪怕万分之一不能相守的遗憾都使他痛苦。
“我没有强求什么。但,该是我的,我不会让它逃走。”
——
“可是他都开口了。他不像是轻易开口的人。”
成暮芸对着明亮的补妆镜检查唇膏,根根分明的睫毛宣示着今晚的不同凡响。后台幕布无法完全隔绝外场的热烈气氛,她能感受到歌迷的热切挽留。
她的演唱会,从今天开始将从剧院走向体育馆。
许抒悦屈着膝盖,用手指为她捋开高定服饰上的流苏。她今天穿一身黑色套装,黑色宽沿帽和温柔的长波浪乌发低调地将她明艳面容隐在里面。
“他不是。”
“可你也不是犹豫不前的。”
许抒悦满意于自己的手艺,她仰脸,对上成暮芸过分隆重的眼妆。
“我当然不是。”
服装师千恩万谢地双手从许抒悦手中接过演出服,经纪人严肃地进来,探手将两人引出休息室:
“车已经等着了。”
第一波歌迷急匆匆地跑出来,又急匆匆钻进地铁口或出租车,丝毫察觉不到一辆黑色保姆车从他们身边悄悄驶过。
成暮芸眷恋地望着窗外逐渐开始离场的听众,声音闷闷地传到邻座的许抒悦:
“我第一次知道歌手在退场之后是要第一时间离场的。”
她第一次知道舞台干冰那么冷,
第一次知道她原来听不到观众的声音,
虽然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场馆,但是未来还有那么久呢。
成暮芸眼前的玻璃开始氤氲热气。
“你会有更大的舞台的。”
许抒悦不是在说一个祝福或是期许,她的语气沉稳而平和,是在阐述一件必定会到来的事情。
手机屏幕亮了,看一眼,无声无息地按灭。
“那个青梅竹马?”
许抒悦了然。
成暮芸急着反驳她,高强度工作的嗓子发出高而尖的声音:
“不要乱讲。”
“你见过毫无感觉的青梅竹马吗。”
许抒悦抿唇:
“你脸红了。”
“我这是热的!”
许抒悦按车窗的手被扣住。很明显的红晕。
“说真的。”
“我对他真的毫无感觉。更多的是感谢吧,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么支持我,总不能是因为我赚钱吧。今晚的票都卖不动,找了好多广告方才勉强填满。还有好多是你的粉丝。”
许抒悦听到粉丝的一瞬,眼帘有轻微的低垂。
“不提他了,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庆功。”
成暮芸却没有绕开话题的意思,反而开始认真过头地解释:
“我是不可能结婚的啦,喜欢就谈恋爱,结婚绝不可能。像我们这种小城市出生的女孩子,安全感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
许抒悦回到了那座生她的小城。
——当然是悄悄回去的。她不在的日子里,已经有一批一批的粉丝狗仔蹲守在她家小区外面,急于拍到她回家疗愈“心伤”的镜头。
幸好她消沉的时间足够长,长到新鲜的花朵开得看都看不完,不再有人为了她这一朵不再有看头的花费尽心力。
百万粉丝量的营销号发文:
【许抒悦依然不敢出门见人,预产期在今夏七月】
许抒悦再不擅长躲避镜头,总算也安安生生地吃上了妈妈亲手做的饭。
“鱼丸味道不对。没在北门那家买?她女儿不是喜欢抒悦,老是送赠菜的?”
爸爸喝着碗里的汤。
“就是那家的。吃你的吧。”
妈妈言辞闪烁,话锋一转对着爸爸数落起来:
“你有什么好说的,正经工作要辞掉,天天躺着,要不就是小店买彩票,嘴倒是越来越刁的。”
从许抒悦有印象以来,妈妈从来都是强势的。她力排众议也要保留自己的工作,在职场上风生水起,有了许抒悦之后,她照顾她的吃穿,也精心培养她。
许抒悦五岁的时候就在幼儿园文艺汇演做小主持人了,街坊说,惠啊,女儿那么漂亮,不要读书了,送去艺术学校以后当明星么好了。
小小的许抒悦听不懂什么是艺术学校,只知道妈妈表面上应付着,背地里再也不和那些阿姨来往了。
中学的时候读书辛苦,许抒悦辗转各地拜老师学琴练舞,一个月一个月的大师课练下去,学业上早已没有精力兼顾,但金惠从来没松口让许抒悦放弃学业。
有一天凌晨三点,为了第二天的大师课,许抒悦被妈妈勒令把作业写完,十三岁的她闷声把小提琴的弦一根根拔掉——琴坏了就不用上课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妈妈哭。
她无措地抱住她的肩膀,为她擦掉眼泪,她说:
“妈妈放心,我会考上最好的学校。”
“要我说我们当年就不用花那么多钱。孩子现在也不靠琴吃饭。把那些钱省下来,房子都能买好几套。”
爸爸被数落,很不满意,开始翻出陈年往事来。
“你还好意思提房子?女儿这些年给的钱什么时候看你存起来过?你要真为女儿着想,你……”
“女儿嘛。”
他吃醉了,腔调重起来:
“总归是要嫁人的。”
——
房门一关,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躲进她们的专属领地。
“他吃酒吃死也不关我事。”
金惠骂骂咧咧地,扭头看见女儿的床单有一角不平整,马上附身去铺。
“我才不信呢,等会儿你就要去给他煮醒酒汤了。”
许抒悦眨着眼睛。
“所以啊,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好的。”
听到催婚的陈词滥调,许抒悦自动开启屏蔽模式:
“我就不能不找吗,那就铁定找不到烂的。”
“妈妈是觉得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许抒悦摸着金惠的手,觉得她应该是没有好好用她买的护手霜。
“好,那我找一个超有钱的,让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袜子也不洗的,好不好!”
金惠抽手,食指轻轻戳她脑门:
“你可别,虽然你现在是吃穿不愁了,但是家里条件摆在这,太富贵的不好相处。”
“如果他好相处呢?”
许抒悦眨着眼睛。摆明了欺负金惠看不到最新的舆情,压根不晓得她的恋情传闻。
“好相处那也有可能是装的啊,你看看你,你个小恋爱脑,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许抒悦笑着,抱住金惠的腰,发觉她比记忆里更娇小了些。
“妈妈,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
赵叔很为难。他家少爷头一次去到一个没有私产也没有集团旗下酒店的地方。
星级酒店就那么两个,收到的回复出奇一致:“恐怕怠慢。”
谁能想到他心血来潮,且又注定不可能纡尊降贵。
并非是它们都太有自知之明。
提前半天,他们的高层得到消息,远在市中心的数十家酒店集团得知顾恂琛行程后连夜打通关系,递消息说要临时安排一片最好的海景别墅,结果被他身边人一一婉拒。
谁敢冒这个险去接待一位苛刻且不会常来的贵客呢。
顾恂琛倒是怡然,低头看着手机。
【许抒悦:我妈说不要太有钱的女婿】
【顾恂琛:我没钱】
【顾恂琛:你老家的酒店不接待我。能不能借宿一下?】